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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之冕《百花图卷》局部

艺术自媒体/同古堂、撰稿人/林妹妹、图/中国嘉德

「明清花鸟,彩笔长春」

百花争芳将春占,美人折枝为君妆

潘天寿曾言:“吾国花鸟画,至少有近四千年的悠长时间……是极乐天国中一株灿烂的奇花”。

其自远古混沌中孕育,战汉时萌芽,渐至形象,如帛画中龙凤简朴古拙,壁画里朱雀祥瑞等精美生动。及魏晋南北朝时,始独立成科,隋唐则初具面貌,妙得其真,如韩干画马,边鸾长于花鸟折枝之妙,古所未有。

至五代,呈并重争辉之势,各擅重名,如西蜀黄荃,勾勒精细,轻色渲染,骨肉兼备,以设色见长,即“勾填法”;而南唐徐熙墨笔为之,殊草草,略施丹粉而已,神气迥出,即“落墨花”;二者写实写意,分竞其美,故有“黄荃富贵,徐熙野逸”之说。

黄荃《写生珍禽图卷》,局部,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徐熙(传)《玉堂富贵图》,局部,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两宋则花鸟画最是辉煌,可谓群星璀璨。宫廷画院中,以“黄荃富贵”契合贵族审美,“院体花鸟画”遂成为画坛主流。《宣和画谱·花鸟叙论》中,又载花鸟画助益政教,可“粉饰大化,文明天下,亦所以观众目,协和气焉。”故其又经久不衰。

不过,《宣和画谱》卷一七《花鸟三》亦云:“盖(黄)筌之画则神而不妙,(赵)昌之画妙而不神,兼二者一洗而空之,其为(徐)熙欤!”可见“徐熙野逸”之风,并未佚失。如苏轼、文同等士大夫,提倡既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又要“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此“得于象外”,则可谓之“文人画”之雏形,花鸟画的“写意精神”亦得以推进。

另有崔白,则力破院体画“陈陈相因,格调不变”之审美,更得生趣,隐逸而传神。此变法,从者亦甚多。

崔白《寒鸦图卷》,局部,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元代时,更为侧重画面之清润淡雅,讲究“以意写形”。如倪瓒“逸笔草草”,吴镇“兼工墨花”,而钱选、陈琳、王渊、张中、张逊等亦以花鸟闻名,化工丽为放逸,又皆重笔墨意趣,以借此直抒胸中之“士气”、“心境”。至此,文人写意取代院体花鸟,成为主流。

有明一代,上溯宋元,其初期、中期,可谓百花齐放,元人水墨画法得以继承,宋代院体花鸟画亦见复兴,二者交替并存。其初期,以边文进、夏昶为代表,中期如林良、吕纪等力呈“院体画”之堂奥,沈周、文徵明、陈淳等为砥柱的“吴门画派”则墨戏其中,真正辟启文人之“水墨写意花鸟”。

此后“吴门画派”渐趋鼎盛,后学接踵,如周之冕,勾花点叶,兼工带写,王世贞赞其“胜国以来写花草者无如吾吴郡,而吴郡自沈启南之后无如陈道复、陆叔平,然道复妙而不真,叔平真而不妙,周之冕能兼撮二子之长。”

周之冕(明万历间16-17世纪初)百花图卷

手卷设色纸本

尺寸:31.90×cm

题识:汝南周之冕。

钤印:服卿、周之冕

鉴藏印:石渠宝笈、乾隆御览之宝、乾隆鉴赏、三希堂精鉴玺、宜子孙、御书房鉴藏宝、嘉庆御览之宝、宣统御览之宝、古燕张纯修见阳图书、纯修珍藏之印、张逸庵氏家藏、珍藏世玩、见阳子、子子孙孙其永保之

著录:《石渠宝笈初编·御书房》,《秘殿珠林石渠宝笈合编》第二册,第页,上海书店,年版。

出版:1.《国宝沉浮录——故宫散佚书画见闻考略》,杨仁恺著,第、、页,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版。

2.《徐邦达审定中国古代书画精品选集(壹)》,第-页,文物出版社,年。

3.《宋元明清中国古代书画选集(二)》,第-页,年。

4.《第二届北京中国文物艺术品国际博览会展览图录》(贰),第58-59页,年。

展览:1.“宋元明清中国古代书画大展”,年10月。

2.“第二届北京中国文物艺术品国际博览会”,主办单位:北京市文物局,北京日报报业集团,北京电视台,年10月22日-25日。

“吴门画派”中,沈周为一代宗师,其山水融南入北,花鸟亦是枝叶纷披,笔墨纵逸。方熏《山静居画论》曾言“白石翁蔬果翎毛得元人法,气韵深厚,笔力沉着”。文徵明为画坛主盟,其花鸟画风格清丽雅致,秀润天成,秀细处更胜沈周。陈淳则于写意花鸟画的承继与革新,有承前启后之功。其笔下花鸟清雅,如花卉不著颜色,而重其自然奇趣,又能摆脱文门传统画风藩篱,另辟蹊径,成就甚是卓群。

而周之冕则似专擅花鸟,其花鸟画写生之中,有自然生趣,贴近物象本身,而写实勾勒下,设色又艳丽而不浓腻,更不失清逸雅秀意味,此独特绘画风格,诚可谓“吴门画派”花鸟画之集大成者。

周之冕(明万历间16-17世纪初)百花图卷

周之冕传世画作并不多,多为馆藏。其作之“工写兼得”,形式美感、张力、生机等俱是不乏,有着强烈之艺术感染力。

郏抡逵《虞山画志》载其“性嗜酒,落拓不羁,游心绘事,下笔耻与随俗流”,《嘉庆苏州府志·画史会要》亦载其“家畜各种禽鸟,详其饮啄飞止,故动笔有生意”。由此可见,周之冕能萃取自然,写生技艺高超,又独出机杼,不与时俗随流,故能融会贯通,以“写意”表现特有的文人笔墨情趣,遂形成鲜明之个人风格,时人谓之“勾花点叶”。

所谓“勾花点叶”即南宋院体画之“勾填法”与徐熙之“落墨花”相结合,勾染点簇,兼工兼写。后世论及明代花鸟画风格时,将“勾花点叶”以单纯绘画技法视为流派,且与“院体派”、“写意派”并列,此亦可证周之冕在画坛之特殊性及不可忽视地位。

周之冕(明万历间16-17世纪初)百花图卷,局部

周之冕“勾花点叶”亦可谓注重写生之“小写意”花鸟画,其介于陈淳略脱形似“小写意”与徐渭“脱略形似求生韵”大写意。

故仅以花鸟画而言,沈周承元人逸笔,陈淳追求笔墨,种种皆有生意,而周之冕“工致中兼带写意”,鲜活亦文雅,此即“吴门花鸟画”三个时期之典范。而沈周、陈淳、周之冕则为此风格嬗变之扛鼎人物。至于青藤之墨花飞溅、水汽淋漓,又将花鸟画审美推向另一意趣。

据朱万章《周之冕与“钩花点叶”派》考,全国文博系统藏周之冕画作,计97件。如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有《百花图卷》,《竹石雄鸡图》,天津市艺术博物馆藏《墨花图》等。其中北京故宫博物院藏《百花图卷》,长七米有余,计花卉三十余种,款识:“万历壬寅(年)秋日写,汝南周之冕。”清《石渠宝笈·三编》著录,堪称其之经典。

周之冕《百花图卷》,局部,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而此中国嘉德拍品《百花图卷》,全长计17米有余,近50平尺,诚可谓巨制也。此亦是迄今所见最长最完整的周之冕画卷,卷中绘有近70种花卉,图式呈平列,协调相宜,或以线勾勒花卉之轮廓,点厾法绘叶片,叶脉亦勾勒,或有部分直接点染,兼以徐熙“没骨法”成之,技法多样。又花头、蓓蕾等精细刻画以传其神韵,仰侧生情,清气四溢。

整作设色亦是丰富,如胭红、橘黄、粉白、淡紫、嫩绿、墨黑等,皆富有变化,百花之妙,尽在此间。又一枝一花,一团一簇,精细中带写意,浓淡相衬,淡雅芬芳,沁人心脾,可谓“疏朗中不失形象,淡雅中可见精致”,精妙也。

以局部而言,复见枝头高挑处,花开朵朵,清丽而绝俗,细劲枝干与硕大花卉,则形成对比,寓轻灵于稳重,叶片苍翠欲滴,亦得老嫩深浅变化,妙趣与生机横生也。

周之冕(明万历间16-17世纪初)百花图卷,局部

对比北京故宫博物院藏《百花图卷》,嘉德拍品《百花图卷》尺幅更大,设色相对水墨,观感更为清丽,所绘花卉品种更多,如牡丹、夏荷、红梅、紫藤、山茶、灵芝等,姿态各异,错落有致,红萼紫英,五彩缤纷,极尽写生写意之典雅明快。

两卷署款皆为“汝南周之冕”,著录则馆藏品为《石渠宝笈·三编》,而嘉德拍品为《石渠宝笈》初编,并被被录为上等珍品:“周之冕百卉图一卷,上等,鳞一,贮御书房。”另有(清)张照《石渠宝笈》卷三十三,亦见著录,文字略有不同,知其至少可媲美馆藏。

(清)张照《石渠宝笈》卷三十三,P

周之冕(明万历间16-17世纪初)百花图卷,局部

周之冕《百花图卷》,局部,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而另据朱万章研究,“据统计,国内文博机构藏有《百花图》大概有多卷,其中80多卷集中在明代。周之冕的《百花图卷》是所有《百花图》中最长的鸿篇巨制,花卉品类也为最多。”则可见此或是中国花鸟画史上的“百花之王”,意义之大,更超越画作本身。

周之冕(明万历间16-17世纪初)百花图卷,局部

周之冕(明万历间16-17世纪初)百花图卷,局部

是幅嘉德拍品《百花图卷》钤印,如“石渠宝笈、乾隆御览之宝、乾隆鉴赏、三希堂精鉴玺、宜子孙、御书房鉴藏宝、嘉庆御览之宝、宣统御览之宝”等,知其自乾隆朝起,为清宫内廷所箧藏。

周之冕(明万历间16-17世纪初)百花图卷,局部

而“古燕张纯修见阳图书、纯修珍藏之印、见阳子”等,则可知曾为张纯修(-)珍藏。其字子安,号见阳,曾任庐州知府,与纳兰性德结为异姓兄弟。擅画山水,家藏有名画极为丰富,多为精品,如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的元画家黄公望《丹崖玉树图》、上海博物馆藏的明沈周《西山纪游图卷》等皆为其旧藏。

是作著录出版诸多,另有见载,如赵强《中国艺术品拍卖精华·书画》P48,年;陈麦青著《随兴居谈艺》P,年;张展欣著《天价国画市场》P63,年;王汇涛编著《一学就会·菊花画法》P53、P55,年;谢天宇主编《中国古玩收藏与鉴赏全书》(下卷)P,年。不一而足。

此当为周之冕传世最为精稀之作,又曾为张纯修递藏,且著录于《石渠宝笈》初编,后一直珍藏于清宫内廷,于花鸟画画史上,亦是意义非凡,现如今能于市场流通,识者宝之也。

周之冕(明万历间16-17世纪初)百花图卷,局部

周之冕花鸟画真神逸可珍,其“兼白阳、包山之长,为启南后大家”,作为集大成者,私以为其“吴门画派”之地位,或可与道复并重。

其对清代花鸟画风格之影响,则可谓先驱,尤是对恽寿平没骨画法与常州画派,浸染甚大。如郑午昌《中国画学全史》中,即曾言“盖明之花鸟画,至周之冕出,合宗黄氏派及写意派而所谓钩花点叶体之一派,为清常州派之津梁焉。”可窥斑知豹也。

恽寿平(-)山水花卉册

甲子(年)作册页(十开)水墨、设色纸本

尺寸:23.50×36.50cm(每幅)

题识:(一)千树红霞一钓丝,孤吟惟有碧云知。却笑非熊溪上叟,白头犹作帝王师。拟赵伯驹花溪渔艇。

(二)琳池鱼藻。临刘寀本。

(三)娇春双艳。苕华馆制。

(四)方壶用意飘洒,烂然天真,脱去町畦,超於象外,画手之龙变者也。南田客。

(五)吹罢琼箫咽凤尘,粉痕暗减镜中春。低垂翠袖红妆侧,舞倦龙绡一美人。寿平。

(六)软玉风前落锦茵,长条无力系残春。锦机不是含愁织,空对流黄忆美人。寿平。

(七)如在空山雨后听,风梢吹落半帘青。待他三尺梁园雪,化作瑶天白凤翎。临鸥波老人琅春色。

(八)临徐崇嗣春风图。南田。

(九)乌鹊将栖处,溪烟欲上时。秋声何处起,风在最高枝。橅曹云西风林晚鸦。寿平。

(十)甲子春三月南田寿平拟古十种。

钤印:南田草衣(二次)、寿平(三次)、叔子(二次)、寿平、正叔(二次)、寿平、南田小隐、恽正叔(二次)、寿平之印、恽·寿平

鉴藏印:颂阁所藏(十次)、陶庵经眼金石书画记、爱画入骨髓、陶庵心赏

吴湖帆题后页:乙亥(年)秋日,向陶庵先生借观至梅景书屋。吴湖帆潘静淑合临一本,并志眼福。钤印:吴湖帆、静淑书画、梅景书屋

褚德彝题签条:恽南田山水花卉神品。陶庵珍秘。辛巳(年)夏,松窗。钤印:褚德彝印

出版:1.《恽南田花卉》,朵云轩,年。(木版水印牡丹、腊梅、桃花、绣球花四开)

2.《清初正统画派》,图、图,艺术图书公司,年。3.《恽南田画风》,图71、图72,重庆出版社,年。4.《朵云轩木版水印艺术》,图,上海书画出版社,年。5.《古代书画精品录》(叁),第-页,长城出版社,年。6.《恽南田山水花卉神品》,西泠印社出版社,年。7.《中国花鸟画通鉴·写生正宗》,第46-49页,上海书画出版社,年。

恽寿平列名于“清六家”,是常州画派开山祖师。其山水初学元黄公望、王蒙,深得冷澹幽隽之致,又以没骨法画花卉、禽兽、草虫,对花鸟画有“起衰之功”,亦被目为“写生正派”。

李岳云《恽寿平像》,局部,南京博物馆藏

笔者私以为,恽寿平“诗书画”三绝,胸有遗民之高洁,甘于清贫,且画论超绝时俗,如《南田画跋》中关于“师古人”与“师造化”,亦或“似”与“不似”等皆是高论,其品行、绘事等,罕有其匹,诚可称“独至之人”。

《国朝画征录》载“家家南田,户户正叔”、“国朝花卉,当以恽寿平为第一,淡冶秀逸,仙骨珊珊,如藐姑不食人间烟火。”亦知其影响至深也。

恽寿平(-)山水花卉册

此恽寿平《山水花卉册》,作于年,其时年五十二,为绘事最巅峰时期之精品。册中,山水三开,花卉五开,竹石、鱼虫各一。每开皆有题诗或图名,时人谓“南田诗笔绝佳,长歌尤美,不减梅村,特以画名掩耳。正如梅村以诗名,人不更知其能画也。”诗书画三绝,尽呈一册矣。而恽氏“山水与花卉”合璧,亦极是鲜见,更可见此册难得之至。

吴湖帆题后页,云“乙亥(年)秋日,向陶庵先生借观至梅景书屋。吴湖帆潘静淑合临一本,并志眼福。”褚德彝题签条:“恽南田山水花卉神品。陶庵珍秘。辛巳(年)夏,松窗。”名家经眼,又增色也。

吴湖帆题跋

吴湖帆题跋(场景图)

是册鉴藏印“颂阁所藏(十次)、陶庵经眼金石书画记、爱画入骨髓、陶庵心赏”,其中“颂阁”即徐郙(—),字寿蘅,号颂阁,同治元年()状元,先后授翰林院修撰、南书房行走、安徽学政、江西学政、左都御史、兵部尚书、礼部尚书等职,拜协办大学士,世称徐相国。其精于书法,擅画山水,黄宾虹赞其“徐颂阁、张野樵一流,为乾嘉画家所不逮”。

考王叔重著《吴湖帆年谱》P,载“秋日,借观陈宝琛所藏恽寿平《山水花卉册》(十开),并为之跋云:‘乙亥秋日,向陶庵先生借观至梅景书屋,吴湖帆、潘静淑合临一本,并志眼福。’并与潘静淑合临一册,题云:(一)‘乙亥秋,获观南田翁《山水花卉册》十帧,湖帆临山水,静淑摹花卉,各成五帧,合作于梅景书屋。吴湖帆识。’(二)‘乙亥秋,潘静淑临。’并临恽寿平原题识。吴湖帆为所临册题签:‘南田《山水花卉册》。湖帆静淑合临,梅影书屋自存。’”

吴湖帆、潘静淑夫妇

然陈宝琛逝于乙亥(年)3月5日,吴湖帆跋言“乙亥(年)秋日”,故其年谱中所言“陶庵”并非陈宝琛,市面所见钤有相同“陶庵经眼金石书画记”、“陶庵心赏”所谓陈宝琛旧藏,也应当有误。

另考王季迁《题画杂录》P,可知,此“陶庵”当为徐俊卿(-),书画鉴藏家,苏州人。曾为庞莱臣门客并为庞氏书画收藏掌眼。其收藏甚富,倪瓒《岸南双树图》(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美术馆藏)钤有“陶庵经眼金石书画记”。《上海博物馆藏四高僧画集》P22,髡残(传)《山水图册》亦可见此钤印。

是册,山水荒率中见秀润,高旷清淡,精妙传神。其《瓯香馆集补遗画跋》中曾言:“出入风雨,卷舒苍翠,走造化于毫端,可以哂洪谷,笑范宽,醉骂马远诸人矣。”也可见其对山水造诣之自得,同时虽师古人之“放逸”,然又不为之所囿。

恽寿平(-)山水花卉册,局部

此开题识“方壶用意飘洒,烂然天真,脱去町畦,超于象外,画手之龙变者也。南田客。”其中“方壶”即方从义,元末著名道士画家。

上海博物馆藏恽寿平《山村册之水村山霭图》册页,亦是年所作。册中一开山水,题识“方壶用意飘洒,天真烂然,真能脱去町畦,超于象外。寿平”,二者笔墨、题识几乎一致,又作于同年,可作参证。

恽寿平《山村册之水村山霭图》,局部,上海博物馆藏

恽寿平画论,尤喜“象外”用词,如其言“写象外之景,有神无迹”、“至象外之意,则东园自得之心匠尔”、“研象外之趣,未易臻此”等。

吴湖帆受恽寿平影响殊深,其对南田墨迹心摹手追,又藏有其诸多佳构。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恽寿平《茂林石壁图》,卷边即有吴湖帆题跋,其言“余求恽画十余年……”又谓之“神品”,洵为妙迹。

恽寿平《茂林石壁图》,局部,吴湖帆题跋,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恽寿平花鸟画的清雅设色,吴湖帆当多有师法,其山水敷色亦受影响。此据其所临摹《山水花卉册》也可窥知一二。

恽寿平(-)山水花卉册,局部

吴湖帆、潘静淑《临南田山水花卉》,局部

恽寿平《瓯香馆集》载其诸多题画诗,是《山水花卉册》中,亦有部分载于其中。此开题诗“千树红霞一钓丝,孤吟惟有碧云知。却笑非熊溪上叟,白头犹作帝王师。”《瓯香馆集》中略有不同。

《瓯香馆集》卷一,P2

题诗:“吹罢琼箫咽凤尘,粉痕暗减镜中春。低垂翠袖红妆侧,舞倦龙绡一美人。”《瓯香馆集》卷三著录。

恽寿平(-)山水花卉册,局部

《瓯香馆集》卷三,P71

题诗:“软玉风前落锦茵,长条无力系残春。锦机不是含愁织,空对流黄忆美人。”《瓯香馆集》中略有不同。

恽寿平(-)山水花卉册,局部

《瓯香馆集》卷一,P

此外,题识中“赵伯驹”、“欧波老人”为赵孟,“苕华馆”为恽寿平斋号,“曹云西”即曹知白,元代画家。“徐崇嗣”北宋画家,徐熙孙。“刘寀”字宏道,北宋画家,工诗词,亦善画鱼。

恽寿平(-)山水花卉册,局部

刘寀《落花游鱼图》,局部,美国圣路易美术馆藏

是册,山水花卉合璧,本已稀见,而多以没骨法成之,清如水碧,洁如霜露,绘艺如火纯青,下笔简逸,设色清淡,花卉勾勒神韵绰约,为其巅峰之作。对比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其这一阶段所作《花卉图册》,画风一致,知为其精品佳构。

恽寿平(-)山水花卉册,局部

恽寿平(-)山水花卉册,局部

又为徐郙、徐俊卿旧藏,吴湖帆、褚德彝经眼,且吴湖帆、潘静淑临摹全册,物象、布局、题识等亦皆吻合,更可证其之难得。其中一开牡丹,曾被上海书画出版社《花鸟画通鉴》选作封面,且曾经被朵云轩木板水印,诸多题诗亦见载于《瓯香馆集》。故此册当为足媲美各大馆藏,且可流通于世的恽寿平精稀之作,诚可宝也。

恽寿平(-)山水花卉册,局部

有清一代,诸家之“花鸟画”受恽寿平的没骨画法影响极深,其亦曾言“近日写生家多宗余没骨花图,一变为秾丽时习,足以悦目赏心,然传模既久,将为滥觞。余故亟称宋人澹雅一种,欲使脂粉华靡之态,复还本色”,可知一二也。

其中,马元驭、邹一桂、蒋廷锡、钱维城、李鳝等人亦师法南田,续其“写生正派”面目。诸人或为名家,或词臣,或兼宫廷画家,彼此交流,不少画家又“常侍御前作画,被藏入秘阁”,故即直接改变宫廷审美。乾隆皇帝对此亦甚为喜爱,《石渠宝笈》藏有颇多恽氏及“好为俊逸”之后学的作品。

而弘旿为皇室贵族,与乾隆同辈,字卓亭,号恕斋,一号醉迂,别号瑶华道人、一如居士。能诗,工书、画,当时号称“三绝”。其与词臣交往甚多,自不免受影响。

弘旿(3-)松桂长春

设色纸本立轴

题识:松桂长春。臣弘旿敬绘。

钤印:臣·旿

鉴藏印:乾隆御览之宝、乾隆鉴赏、三希堂精鉴玺、宜子孙、石渠宝笈、石渠定鉴、宝笈重编、养心殿藏宝、嘉庆御览之宝、宣统御览之宝

著录:《石渠宝笈续编·养心殿》(二)《秘殿珠林石渠宝笈合编》,第4册页,上海书店,年版。

尺寸:.5×55.5cm

弘旿精于艺事,据《故宫珍本丛刊·钦定石渠宝笈续编》载,其有颇多画作奉呈宫内各殿。此《松桂长春》即是如此,曾长期张挂于养心殿。经统计,弘旿共有39件绘画作品著录于《石渠宝笈》。

《故宫珍本丛刊·钦定石渠宝笈续编》,P69-70

是卷钤印“乾隆御览之宝、乾隆鉴赏、三希堂精鉴玺、宜子孙、石渠宝笈、石渠定鉴、宝笈重编、养心殿藏宝、嘉庆御览之宝、宣统御览之宝”可知自弘旿呈奉宫廷后,此作一直为清宫珍藏。另据故宫杨丹霞考《乾清宫存书画档册正册》,知是轴最后记录时间为宣统年间,亦曾摆放于乾清宫。当是清室灭亡后,才流传出宫。

轴中绘有松树、桂花、月季、灵芝、兰花、湖石等,寓意吉祥,画面清润,设色典雅,构图饱满,层次分明。

弘旿传世画作如《仙境春长图》、《仿唐六如山水图》等,载其山水得董源、黄公望之妙,花木具陈淳、陆治之法。此《松桂长春》,如其中花卉部分以没骨法绘盛开月季,兰草勾勒而成,亦可知弘旿笔墨参合诸家,既有“吴门画派”之韵,兼有恽寿平“没骨技法”。

弘旿(3-)松桂长春,局部

袁枚与弘旿相交甚多。其曾有诗《蒙瑶华主人寄赠二律恭答四章》,诗云“礼士亲贤万口传,一朝芳训到林泉。能兼三绝诗书画,听唤千声儒佛仙。道合何须烦介绍,神交原不隔人天。举头便见梁园月,何日抽豪命仲宣?”又赞其“瑶华主人能诗工画,予尝见其《听泉图》,画笔高妙,直通云林,以三绝著者。”

其中,“能兼三绝诗书画”、“画笔高妙,直通云林,以三绝著者”等皆可证彼时弘旿之才学声名甚显。

另笔者考乾隆四十年,永忠《谒堂叔瑶华主人》两首七律,其一注:“叔善书画,供奉内廷”,则可知弘旿亦曾为宫廷画家,故《石渠宝笈》有其诸多画作。其供奉内廷的发现,对其画风研究及友朋往来考究,有很大学术意义。

而弘旿亦曾点评永忠诗作,跋言“大作七卷,细味三复,不忍释手,真吾辈诸子中巨擘。间有寓意禅宗者,犹能入妙。第其间应酬往返,或不经意,或随一时兴会而成者,未免瑾瑜微瑕。蒙不弃商之于我,一一皆于卷中直书之。至亲骨肉,庶可谅余之狂妄云耳。”

则可知并不能单纯将弘旿视为宗室子弟,其之诗书画,当不啻于一流文士也。而其作之俊逸典雅,兼贵气,则又胜诸多文人一筹矣。私以为,满清宗室中,除溥儒外,弘旿的艺术造诣,可称第二。

弘旿(3-)松桂长春,局部

款识“臣弘旿敬绘”,钤印“臣、旿”,其中“弘”字缺笔,避乾隆讳。是作保留清宫原样,而弘旿传世山水居多,花木画少见,且著录于《石渠宝笈》,更显其珍。

中国花鸟画素以美好物象为表达题材,近现代时,吴昌硕、齐白石等,又是梅兰竹菊到蔬果草虫,无一不精。此后“西学东渐”,中西合璧之“学院派”花鸟画家,更讲究明暗、造型与结构等,遂又呈新风貌,此为后话矣。

而此次嘉德拍卖所呈现之周之冕《百花图卷》、恽寿平《山水花卉册》、弘旿《松桂长春》三件精稀之作,洵为神光,又各自不同,囊括“吴门画派”、“常州画派”、“宫廷院画”三大体系,已足可窥明清花鸟画之嬗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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