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10年来,中国文艺圈,有两位国宝级“黑马”,是像出土文物一般从寂寂无闻到一夜之间炸裂世人耳目的。一位是木心;另外一位,就是被称为“画坛贾宝玉”的常玉——以往人们听过这个名字,只因他是传说中的“徐悲鸿情敌”。
木心与常玉,境遇都很相像,都是近代画坛的奇葩或异类:他们都是家境殷实的公子哥出身,都是画洋画的,都爱写作,也都曾经跑到西方世界去接受一番洗礼,也都一度落魄不堪孤独终老,更都是包羞忍辱大半辈子,直到死后才被真正挖掘,暴得大名。只不过,微有不同的是,木心被动受尽磨难,常玉是自愿落魄不堪。
常玉画作《曲腿裸女》以1.98亿港元成交木心比他更幸运,中年以后,机缘巧合收了陈丹青这么一死忠粉徒弟,不仅得以安享晚年也在临死前些年,终究得到了名利补偿。而常玉这位来自四川南充的浪子、天才画家,尽管匿身海外逃过了动荡时代的身心洗劫,但他早就穷到买不起油灯,更别说画画材料了,论经济状况实在混的比梵高还惨。年,66岁的他在巴黎因煤气泄漏去世,至今也没人明白,这到底是一场意外,还是一种自我了断。
常玉大多数人得知“常玉”这个名字,似乎要远到年。而且也不是欣赏他的才情,而是直接被“钱”给震惊到了:当年10月的香港拍卖周,常玉绝唱之作《曲腿裸女》以1.98亿港元落锤,这位已故无名画家第一次冲上了亿元大关;更为刺激的是,随后的香港佳士得秋拍,常玉的《五裸女》以1.9亿起拍价上阵,仅仅7分钟后就以成交价逾3亿港元为人投得,瞬间海内外震动。连从不关心艺术圈的我等吃瓜群众,也遭媒体轰炸得里焦外内。
浪荡公子凭啥成为华人收藏的品味象征?这个记录,迄今为止是仅次于赵无极《年6月至10月》(5.1亿港元)的亚洲油画第二高价,而且蓄势待发有望再疯涨,这确实是超乎绝大多数人想象的,包括艺术圈内中人。这位横空出世的“常玉”是何许人也?连他自己都认为“只是在几块布上画了又涂涂了有画”的东西,怎么就突然爆出了3亿天价?
风光显赫的赵无极夫妇与张大千,年3亿,这是什么概念?中国书画两大不可逾越的高峰,八大山人的画最高才1.18亿,宋徽宗个人字画的最高纪录也只1.61亿,一个常玉竟艳压所有同行。因为过于耸动和传奇,以至于一个“阴谋论”也在盛行:是不是资本市场又在运作新一轮的金钱游戏?
和贾宝玉一样,常玉留给世人的形象,就是特立独行,都到了索隐行怪的地步。他的画风,最大特色也是怪异。他“最值钱”的地方,恰在于和所有中国画家都不太一样。
巴黎贫民窟搞美术史的,也都是很势利的,喜欢搞各种排名。但无论谁来排,百年来画坛大咖座次,常玉至今都挤不进去前20位置。他很受轻视,谁也没拿他当回事,常玉自己生前也觉得这些东西也就值几个法郎。常玉自小痴爱画画,但画到后来,往往只为讨口饭吃。这位前阔少,当初在上海看见巡捕房华人随意殴打江北佬黄包车夫,发誓宁愿在巴黎做乞丐也不愿回国内,不想一语成谶,后半生沦落的真如乞丐一般无二。
早年密友徐悲鸿蒋碧微夫妇落魄画家常玉,他生前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在巴黎老破小咖啡馆里,一边啃一块廉价面包过顿,一边盯着过往顾客,飞快地画完一副肖像,然后递给肖像主人要几个法郎。在好伙伴庞薰琹笔下,常玉充满“流氓气”,他专画全身女像,而且不管老少一律画成裸体,最多10来分钟解决。如果我们遇到常玉,也照样会轻视,觉得不过一街头流浪艺人,而且可能会上前打他,觉得他当街耍流氓。
常玉与友人在街头但常玉那些动辄上亿的画,尤其是那些裸体像,基本都是这么草草瞎玩一挥而就的。他50岁过后,日子更加贫困,曾因修理屋顶玻璃而摔伤,为节省颜料费用甚至用油漆创作,疯狂与随意,精致与粗疏,乃至欢愉与悲苦,始终交织于一身。
常玉这种声名奇低与身价奇高的错谬,某种程度也在说明,他和吴昌硕徐悲鸿齐白石林风眠乃至吴冠中这些同行,都不太一样。他的为人和作品,都是无法归类又无以名之。如果他活到当下,大概率也不会和陈丹青一样到处出风头,更不会同意人家给他盖个什么劳什子纪念馆。
按世俗说法,常玉是一手好牌被自己故意打烂,是他自己作死了不偿命。现在也是这样,很多人对他惋惜,但绝少人同情他。
常玉:我没有思乡病这种人,旧中国叫“畸人”。他出身锦衣玉食之家,本是四川富商家庭子弟。他的父亲在当地以画知名,他自小就拜蜀中真正的诗书画三栖大佬赵熙老先生为师。他后来出蜀,远行各地,凡所结交诸如邵洵美等都是文化名流,一块留洋的同学例如徐悲鸿潘玉良林风眠后来也都是画坛大腕,是名副其实贵公子。以他的才华、功底、人脉,假设稍微愿意从众一点,都不可能搞得这么狼藉,这么惨淡。
在其友人王季冈回忆中,青年时代的常玉,也是妥妥的帅哥。他这个人,“人美丰仪,且衣着考究,拉小提琴,打网球,更擅撞球”,但“烟酒无缘,不跳舞,也不赌”,说好听点一辈子“游于艺”,说实话就是终身游手好闲,不会也无意挣钱,只晓得挥霍。这是最典型的艺术家气质:多才多艺,放浪形骸,视名利如粪土,及时行乐死便埋我。
同时流浪巴黎也以画裸女闻名的藤田嗣治常玉早期,有兄长源源不断的资金资助,过得是陈子昂式的裘马轻狂生活,好不恣意放荡。可随着这些支柱去世、时代波折,他再也无法接到大陆来款,日子一下子从天堂堕到泥泞。所幸的是,他这样的人,犹如见过世面尝遍繁华的张岱,只要自由什么生活都无所谓的,万事不挂心上。三亚海胆一盆盆吃得,武汉热干面照样大快朵颐。
在《巴黎的鳞爪》这本书里,在巴黎旅行的徐志摩,时常会去拜访一位放浪不羁的画家。这位年轻画家,住在弥漫鱼腥味的贫民窟尽头,触目是烂袜子、发霉沙发、洞口屡现的床,甘之如饴画着最便宜的画。这位画家,头发像刺猬、胡子八九天没刮、脏衣服半年没收拾、皮鞋鞋带扣不上,时不时有姑娘留宿,徐志摩还挺羡慕,称之为“艳丽的垃圾窝”。整整80年后,我们才明白过来,徐志摩笔下这位“SanYu”,其实就是常玉。
徐志摩虽然是写诗的,但他那个时候,就慧眼识珠看出这位年轻人的与众不同,与天才闪耀之处。常玉的3亿画价到底有多少水分、多少浮夸,大家看法很不一样,但大概没人会去否认,他的东西个性实在太显著。所谓艺术,说穿了不就是求个与众不同,力求创造性吗?
作为画家,常玉之所以数十年不为人知,最大的原因,在于他的个性太强烈了,而且其艺术眼光、理念都太超前了。
比如,古往今来的中国画家,总习惯忽略身体,尤其是女人的身体。或者忽略而过,或者压制特征,或者匆匆几笔线条就营造出一个端庄婉约人畜无害的美人,这是故国传统。但常玉受不了这一套虚伪和虚假。在他笔下,女性几乎都是裸体,而且一点都不美,基本都是丰硕的大腿,几乎占据了整个画面,按时下审美甚至只能说丑陋不堪,但常玉会觉得自由伸展就是最美的。
这种观念和实践,不说年代,到了现在多数人也无法理解。常玉画作屡屡拍出亿万天价后,网上不断有群众表示不解,甚至嗤之以鼻。“这样的鬼画符,我家孙女一天能画上百幅”、“这样没有功底的油画,任何美院大一学生都会认定是垃圾”,甚至是“不雅、庸俗、冲击三观“,诸如此类的声音不绝于耳。中国艺术圈的堕落,似乎也得到了验证。
但常玉一开始,就不想“正经”,只要颠覆。这是他的勃勃野心,也是他爱玩懂玩的妙趣。他幼时就接受过最好的训练,可一旦成人就有意反叛传统,尤其是中国画、西方古典美学的那种束缚感。年代,他与徐悲鸿、张道藩等在巴黎留学,所有人挖空心思进学院,他一心到贫民窟瞎转。好友庞薰琹想到巴黎高等美术学院进修,他使劲劝阻。
他对“好基友”邵洵美说过,要想成为大画家,在懂得捏笔之后,千万不要再到卢浮宫去了。这是他个性使然,也是他对传统画风太怀疑了。当时正在转型中的欧洲现代艺术,他其实也是最早的参与者之一。
《紫裙女士》常玉水墨水彩纸本现在看来,大体是中国最早的,是先行者。今人写《中国现代艺术绘画史》,如果不偏心不搞门派主义,常玉怎么也得放第一章。
顽强坚守古典艺术观、只喜欢传统画风的人,大概率为认为常玉那种就是杂耍,现在的天价也只不过就是资本游戏场上的提线木偶,就像他们其中很多人至今认为梵高杜尚毕加索欺名盗世一样。
但常玉的不走寻常路,让他一骑绝尘,一夜之间超越苦心经营的徐悲鸿齐白石等大家。但他确实又很孤独。落魄不堪,没有什么朋友倒在其次,没什么人理解他的用心,可能才是最致命的。如果不是年代,台湾那边曾邀请他去办画展,他寄去了部分画作,也许他的画作百分九十都会扔在巴黎垃圾堆,重新发现他也得推迟几十年。
常玉此生,最后一件作品,就是后来最广为人知的《孤独的象》。画中,一只极小的象,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中奔驰。据说,常玉曾用手指着小象,莞尔一声苦笑,“这就是我”,那轻轻一指沉闷不已的尽是悲苦又充满寓意。反讽的是,这幅《孤独的象》,当年他挂6法郎无人问津,而今市场预估价已是5亿起步。那干枯瘦硬脏兮兮的手指,简直点石成金,令人大感困惑,仿佛是一场幻觉。
从流浪街头饥寒而死的流浪画家,到成为当前亚洲市场最炙手可热的红人,常玉经历了50年。
但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包括“他的画的连创记录到底值不值”的争议。他不太需要名利,艺术市场更是从不差钱,许多资金都在寻找保值标的,只待足够吸引人的“硬通货”出现,常玉恰逢时机破土而出。
不少人在揣测,常玉会是当代中国画坛,最贵、最有名、投资回报率最高的画家。这一行情预测,当然不断推动着他的画作,水涨船高节节攀升。至于说,常玉的画是不是资本操作,到底值不值这个价位,实在是说不清楚的。
譬如,毕加索的画如今堪比国宝,自从年代以来攀升了倍,但是你若在年6月24日的法国,能去沃拉尔的画廊,花几十法郎就能买下他最好的作品,只因为那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画展,巴黎人指责其作乌七八糟白送不要。这一切谁能说清谁敢预料?
常玉绝笔《孤独的象》常玉也一样。他的作品卖出多少亿,本来就不是我等黄焖鸡常客可以参与的事情。那些挤在拍卖场如坐针毡的有钱人会懂得,“不管砸进去了多少钱,加一个0就可直接卖给下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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