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自己面对面坐下——
心气朝上,根系朝下
命运向右,生活向左
一滴墨水的蓝遇见一只火柴的光04:15来自卓尔诗歌书店朗诵:柳棣配乐:程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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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墨水的蓝遇见一只火柴的光
叶延滨
世界就这么小
世界就这样不再寂寞——
当一滴墨水的蓝遇见一只火柴的光
也许比墨水更淡是一滴露珠
也许比火柴更弱是一尾萤火
小小的世界也会长大
一滴墨水变成无边无际的大海
蓝色的大海上明亮的太阳
莫不是曾经的那根火柴?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只是让我把心贴近天文望远镜
啊,那蓝色大海包裹的地球
像一滴晶蓝的墨水
而那小小的太阳像燃烧的火柴头
发出殷红的光
世界真的就这么小
一滴墨水的蓝遇见一只火柴的光······
诗人手迹
爱情是里尔克的豹
爱情是动作迅疾的事件
像风,迎面扑来的风
像鹰,发现目标敛翅的鹰
像闪电,你刚发现了又隐没的闪电
从此,一切
都不再和以前一样了
爱情是里尔克的豹
在铁栅那边走啊走啊
而你隔着铁栅
望着那豹发着绿光的眼睛说
等待,还是死亡
爱情是大树
是橡树和青枫
所有枝条都交错的天空
是树下的小花
花儿正初绽露水中的花蕾
是花边的小草
草丛中有一处坟茔
是坟茔里两个人安静地躺着
两个人都在回忆
头一次约会的那个晚上
躺在草从里
数着满天星……
诗人诗选
她没有自己的名字
她没有死——
她就站在我的身后,
笑着,张开豁了牙的嘴巴。
我不敢转过脸去,
那只是冰冷的墙上的一张照片——
她会合上干瘪的嘴,
我会流下苦涩的泪。
十年前,我冲着这豁牙的嘴,
喊过:干妈······
我驮着一个“狗崽子”的档案袋,
到圣地延安,
为父母赎罪——
为他们有神的力量,
没有在监狱,炮火中倒下。
为他们有人的弱点,
在和平的年代也生下我这个娃娃!
为他们在语言当子弹的战场,
只会说实话的嘴巴,
被无数弯着的舌头打垮······
带色的风清扫这狼藉的战场,
我是卷进黄土高原的一粒砂。
连知青也像躲避瘟疫一样讨厌我,
丧家狗——实际,也不算难听的话。
“孩子,住到我们家吧。”
“不!我不需要听怜悯的话。”
“孩子,我们老两口也要个帮手,
我为你做饭,你替咱担水······”
也许,这只是一个借口,
但我的自尊的天平需要这块砝码!
从此,我有了一个家,
我叫她:干妈。
因为,像这里任何一个老大娘,
她没有自己的名字,
“王树清的婆姨”——人们这样喊她······
铁丝上,搭着两条毛巾
带着剌鼻的烟锅味,
带着呛人的汗腥味,
带着从饲养室沾上的羊臊味,
还有从老汉脖子上擦下来的
黄土,汗碱,粪沫,草灰……
没几天,我雪白的洗脸巾变成褐色,
大叔,他也使唤我的毛巾。
我不声不响地从小箱子里,
又拿出一条毛巾搭在铁丝上,
两条毛巾像两个人——
一个苍老,
一个年轻。
但傍晚,在这条铁丝上,
只剩下一条搓得净净的毛巾。
干妈,当着我的面,
把新毛巾又塞到我的小箱里:
“娃娃别嫌弃你大叔
他这个一辈子粪土里滚的受苦人,
心,还净······
啊,我不敢看干妈的眼睛,
怕在这镜子里照出一个并不干净的灵魂!
对视
打开一本书
是尘封多年的一本书
纸已黄
线已脆
翻开让人心发慌
在木刻的字行中
有一双眼!
那眼拨开了几个老气横秋的字
从字行中盯着我
就像对面楼里的老太太
没事就看我家的阳台
我赶紧把这一面翻过去
在另一面的字缝里
还是那双眼
正扒开一个字的偏旁
那字痛苦地侧过身
好让那眼盯住我
翻过去是那眼
翻过去是那眼
那眼那眼那眼那眼······
好吧,我就看你这双眼!
对视,隔一张字
也隔一千年的云烟
那双眼盯住我
像狼,像鹰,像一个寻物的老人
这双眼失望地合上了
我赶快往回翻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没有刚与我对视的那双眼
这本书也没有一个字!
沧桑
花瓢虫从手臂上爬过
于是那座山就拖回来了
泉水有一滴溅在眉梢
于是那夜晚就蓝起来了
风儿有一丝扯动了铃声
于是雁又驮上秋远走他乡了
沧桑,附在灵魂上的千年虫!
像冬季一样堆积的忧郁
初春的笑靥一闪也就消失了
像山洪一样倾泻的热情在那儿
只剩下了些无温度的卵石
把卵石和眼泪一起倒进模架里
这个城市在水泥柱里成长了
沧桑,附在灵魂上的千年虫!!
人的歌声越来越低了淡了
像草丛中吟哦的虫鸣
天清月朗是散步的夜晚
没有虫鸣也没有萤火的小道短了
从工厂买来的草坪守候小道
绿得像专门微笑的侍者了
沧桑,附在灵魂上的千年虫!!!
唐朝的秋蝉和宋朝的蟋蟀
唐朝来的秋蝉
不太讲究平仄,它毕竟不是
李白,李白只有一个而唐朝的秋蝉
很多,很多的秋蝉
就让天地间高唱前朝盛世调
冰河铁骑兮大河孤烟
四方来朝兮长安梦华
啊,风光过的蝉是在用歌唱
为那个盛夏而唱
气韵还好,气长气短仍然高声唱
只是毕竟秋了
秋蝉的歌,高亢而渐凉
宋朝的蟋蟀无颜
北宋无院
南宋无院
无院无庭的蟋蟀躲在墙根下
也要哼哼,也要叽叽
丢掉江山的宋朝也要哼哼叽叽
忙着为歌女们填词
难怪躲进墙根的蟋蟀也要唱
小声小气
长一句再短一句
虽是声轻气弱
却让闺中人和守空房的美人
失眠,然后在蟋蟀的抚慰里
养出美女作家,凄凄切切烈烈!
唐也去了,唐蝉也远了
宋也去了,蟋蟀也远了
无蝉也无蟋蟀的现代都市
只有不知从哪儿来的风
吹弹着水泥楼间电话线的弦
请拨唐的电话,请拨宋的电话——
忙音!忙音!忙音!······
大唐的骨头
秦川八百里从东走到西
挂在嘴上的故事都是大唐的
乌鸦做巢的老树是大唐的
小狗撒尿的石碑座是大唐的
海碗里的羊肉汤泡着的馍也是大唐的
老汉二两烧酒下肚吼出来的秦腔也是大唐的
华清池那干裂了的老汤池也是大唐的
曾经泡酥杨贵妃,也泡酥大唐广袤疆土······
碑林里的墨宝最值钱的还是大唐的
政绩刻在石头上,江山卖与谁家当收藏······
李白的诗为证,能换酒的都换酒了
杜甫的诗为凭,能熬汤的都熬汤了
只剩下一副曾经励精图治的骨头
丢在这远离大唐的地方
华山,大唐的骨头
这副铮铮傲骨让人相信有个了不起的岁月叫唐朝
与自己面对面坐下
与自己面对面坐下
没有茶,让眼睛对眼睛
让一条叫作回忆的虫子
钻进心最深的那个洞
是啊,那里有生命的年轮
一张加密的记录盘
生命其实就是一棵树
树叶让人们看到了
树叶是一生努力和尽职的记录册页
花朵让人们欣赏了
花朵是成功与幸运的奖牌
多一点,少一点
其实花朵与枯叶都最后从枝叶上飘落
神马都是浮云
云雨风雷都是树的命运
写入那年轮的波纹密码
不说年轮,与自己面对面
仰首望天,最远的是星星
最近的是露水,是哪一颗星星的泪水?
低头看地,是流水是土地
是土地下那些让你的根受苦的顽石
别再说它们是敌人
石头让根系牢稳石头证明了树的分量
石头有多顽固啊树冠就有多宽大
沙粒很随和很轻柔
流沙上不长树连草都没有!
与自己面对面坐下——
心气朝上,根系朝下
命运向右,生活向左
诗人简介
叶延滨,年出生于哈尔滨。中国作家协会诗歌委员会主任,曾先后任《星星》主编及《诗刊》主编。诗歌作品曾获中国作家协会优秀中青年诗歌奖、北京文学奖、青年文学奖、四川文学奖等近50项省以上文学奖,部分作品翻译为英、法、德、意、马其顿、波兰等国文字。
评论摘要
《报诗人叶延滨书》:作为一个既读诗也写点诗的人,我们之间艺术趣味的分野不可能尽然相同,也不必趋同,但无妨我认识你作品的价植。我尤其想要肯定的是,我赏识你诗文中人格,无论是经过理想的失落也罢,无论是历尽一代人的心力交瘁也罢,你仍然要顽强地安于自己的历史年龄,行进于这一历史的总进程,而拒绝精神上的流离失所,为此,我也应引为同调。
——昌耀
新诗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曾经有三个领唱的群落:归来者,朦胧诗人,还有新来者。历史证明,新来者的影响其实最持久,······叶延滨的坐标属于新来者,他是这个群落的翘楚,这是打开延滨的诗歌世界大门的钥匙。在新来者中,延滨的生活积累很丰,没有在陕西曹坪村的生活,哪有《干妈》呢?《干妈》是延滨的代表作。诗人有了代表作,就有了诗学面貌,有了艺术生命,有了人文密码,有了诗史地位。《干妈》是《大堰河,我的保姆》的现代版,也成了新诗的经典。······叶延滨在中国资历最长、最有影响的两家诗刊《诗刊》和《星星》都担任过主编,这是前无古人的。像他的诗一样,叶延滨为《诗刊》和中国新诗建设付出的辛劳,大家也应该不会忘记······
——吕进
面对生命存在本身,叶延滨一直处在不断的自我突围之中。凭借着由生命的自我体验出发的对于生命存在的自我追问,诗人思考的支撑点从“自我生存”到“自我实现”再到“生命本体”的次第转换,使得他对生命意识的体认与思考不断深化,从而建构了一个富有生命意味的独特诗美世界。
——吴晓
段岩,湖北美术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湖北省美术家协会会员,湖北省工笔画学会会员。多次参加俄罗斯、德国、波兰及国内各种展览并获奖。陶艺、国画作品曾被武汉美术馆等处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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