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科荣获公益中国爱心救助定点医院 http://www.zherpaint.com/bzlf/kkjs/m/1271.html

「度」到彼岸,是人永恒的愿望。人的生命的脆弱和短暂,人生的争斗,人因生活所带来的烦恼,等等,总是在缠绕着人。人需要到彼岸,一个理想的地方,一个能安顿生命的场所,哪怕是短暂的、虚幻的。人是在对彼岸世界的期望中活着。没有人不是「待渡人」,期望被「渡」,等待机缘来「渡」。

元代画家钱选有《秋江待渡图》,今藏北京故宫博物院。画面中间部分是辽阔的江面,空阔邈远,远处乃是绵延不绝的群山。近处,红树一簇,树下有几人引颈眺望,而江面上隐隐约约有一叶小舟,那就是待渡者的希望。江面空阔,小舟缓缓,似渺然难见,它和人急迫的等待之间构成强大的情绪张力。正是眼前渺渺秋江阔,隔岸扁舟发棹迟。钱选于上题诗道:

山色空濛翠欲流,长江浸彻一天秋。

茅茨落日寒烟外,久立行人待渡舟。

钱选(约—),字舜举,号玉潭,书川(今浙江湖州)人,故又自称“书溪翁”。少有高才,为南宋进士(时在年),和赵子昂同列着名的“吴兴八俊”之中。他曾是赵子昂的老师,入元后,朝廷征召前朝遗逸,赵子昂被招进京,成赫赫功名,而钱选则龃龉不合,决然隐居山林。董其昌《画禅室随笔》记载:“赵文敏问道于钱舜举:‘何以称士气?’钱曰:‘隶体耳。’”这个龃龉不合、磊落有风骨的“隶体”,所谈不是书法,而是不愿被塑造、不甘为从属的“士气”(或称“士夫气”,即今人所说文人意识)。钱选是一位有强烈文人意趣的画家。

那是一个被扭曲的时代,元代统治者将当时的人分为四等,一等人是蒙古人,二等人是色目人,三等人是北方汉人,四等是南方汉人。钱选就是这样的四等人。对前朝的眷恋,不正当的文化歧视,肮脏的社会现实,使得有很高修养的钱选痛苦而压抑。但在这时,山林陪伴着他,易老庄禅陪伴着他,艺术陪伴着他。所谓“不管六朝兴废事,一樽且向画图开”,他的画中渗透了灵魂拯救的意味。

这幅《秋江待渡图》,就是他隐逸中的作品。待渡,在中国山水画中是常见的题材。凭舟而渡,是古代人主要的交通方式,尤其是在南方的水乡泽国。落花寂寂啼山鸟,杨柳青青渡水人,是画家喜欢画的内容。在钱选之前,就有很多人画过待渡的场景。王维有《雪景待渡图》,董源有《雪浦待渡图》、《夏景山口待渡图》、《潇湘图》,关仝有《山溪待渡图》,李成有《密雪待渡图》,许道宁有《秋江唤渡图》、《秋山晚渡图》,等等。在钱选的同时代,盛懋也有《秋江待渡图》,此图今藏北京故宫博物院,是元代山水画的杰作之一。但钱选画来却有自己的理解,他虽然画的是现实世界的渡,其实昭示的却是精神上的渡。与盛懋的《秋江待渡图》有明显区别。盛懋的那幅名作画的是秋风萧瑟下,陂岸上高树当风而立,树下两人席地而坐,等待渡河,笔致老辣,风味清幽,它与传统山水画追求的意境是一致的,在于静谧、空灵、悠远。而钱选的这幅作品除此之外,却寄寓更深的生命体验。画家极力构造一种空灵迥绝的世界,表现人们精神的“待渡”一一画家以为,在这喧嚣的尘世,有谁不是等待渡河的人呢!

元钱选秋江待渡图纸本设色26.8X.4厘米北京故宫博物院

近景处画红树一簇,尤为耀眼,它从整个画面中突出出来,虽不在画面的中心,却是这幅画最重要的“点醒处”。从表面上看,我们可以说,这并非是红树,而是如血的晚霞所映照的。而当我们联系到红树下独立的人,联系到这人在红树下“久立”,他盼着离开这红树,离开这个狭窄的空间;同时,我们再考虑到一江相隔的此岸和彼岸,我们就知道,画家在这里显然别有寓意,他是以红树象征莽莽红尘,将等待象征着性灵的腾迁,将待渡的过程象征着人的精神期盼。行人目断东南山,这方位也有讲究,有道是东南自是神仙窟,岂可一点尘埃飞,那是仙灵的世界。

渡,就是度。在外者为渡,渡河的渡,在内者为精神的度,度到一个理想的世界中。在佛教中,“度”之一字,非常重要。佛教有六波罗蜜之说,一布施,二持戒,三忍辱,四精进,五禅定,六智慧,也就是六度。度,就是到彼岸。佛教中说摩诃般若波罗蜜,南宗禅的圣经《坛经》通篇就是讲人怎样达到摩诃般若波罗蜜,摩诃是大,般若是智慧,波罗蜜是度到彼岸,它的意思就是以大智慧度到彼岸。在佛门,入佛的弟子要发四大弘愿,即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量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成。第一就是度,不仅要度自己,更重要的是度众生。据说南宗禅的六祖惠能接受弘忍的衣钵,弘忍让他快快离开东山,于是一直送他到九江,在九江渡口,二人上船,惠能说:“我来渡(划船)。”弘忍说:“还是我来渡你吧。”意含师傅度他到彼岸。

元盛懋秋江待渡图纸本.5X46.3厘米北京故宫博物院

其实,不光是度别人,也是度自己。度的愿望,赋予生命以意义,以力量。每个人其实都是需要“度”的,灵苇一片,渡出苦海。“谁谓河广,一苇杭之”一一谁说黄河宽又宽,一根芦苇就可以带着思念的人回到故乡。《诗经》中的描绘注满了理想的企盼。禅宗灯录中说,菩提达摩大师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从金陵北渡去少林,就是驾着一片苇叶渡过浩浩长江的。一片芦叶又怎能托起这高僧?这是多么浪漫的联想,它说明人的理想的力量。

“度”到彼岸,是人永恒的愿望,当然这彼岸不一定是佛教的天国。人的生命的脆弱和短暂,人生的争斗,人因生活所带来的烦恼,等等,总是在缠绕着人。人需要到彼岸,一个理想的地方,一个能安顿生命的场所,哪怕是短暂的、虚幻的,这样的期望其实是人人皆有的。人是在对彼岸世界的期望中活着。人的期望是提升性灵的重要动力源泉。政治家有自己的理想国,商人有自己的理想市场,庄稼人有自己秋后的期待,而作为一个人(不论他是什么样的人),原都有理想,有向往,有等待,生命就是一种等待,理想就是一种性灵的约会。生命短暂,希望长久;人生灰暗,希望光明朗照的理想天国;人世间充满了太多的不顺心,不满意,希望渺不可及的宗教境界;人生如此喧嚣,希望那宁静的空间……等等。没有人不是“待渡人”,期望被“渡”,等待机缘来“渡”。

钱选这幅画画的就是这种性灵的约会。

画家将这样的精神期许放到夕阳下的空阔江面来处理,诗意的气息氤氲其中。久立的待渡人,缓缓的来渡舟,悠远空阔的江面,将人们的期许放大,拉长。而最要命的是那彼岸世界的山林宅宇,被这位青绿高手染织得那样缥渺,那样宁静,在夕阳余晖的笼罩下,灵光绰绰,是那样的神奇而不可蠡测。那里有无限的可能性,那是一个渺不可及的世界,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他所传达的精神与《诗经》中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期待如出一辙。

此画突出了“客心”,所谓客心茫茫愁欲断。待渡人,是因有欲归处,此处不是栖息地,但有灵囿待此人。寄尘于世,何人不是“寄儿”,都是这浩淼宇宙的匆匆过客。这画中就包涵着客中思家的浓浓思念。

赵子昂敬重其师的为人,尝有诗赠钱选,其中有“鲁国万钧王月重,汉天一点客星孤”之句w。浩渺夜空中的一颗星,虽然清光熠熠,但是一颗“客”星,一颗在河汉无际中孤独的星,一颗失落家园,却永远在企盼故园的星。他的“待渡图”多画一个孤独的等待者,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烟江待渡图卷》,这幅画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秋江待渡图卷》格调相近,可谓钱选待渡主题的“姊妹篇”,就是画客居中的眺望和等待。

后钱选有题云:“山横一带接秋江,茅屋数间更漏长。渡口有舟唿未至,行人伫立到斜阳。”图中描绘的茅屋数间,在一片萧疏林木之中,衡门之下,一片阒寂,夜色渐近,斜阳将要收起最后的余晖。这空空落落,却平和静穆地等待他的晚归人。但人在何处,人还在江的对岸,那个孤独的人,还在树下徘徊,渡船唿而未至,那人就在这等待。画中突出这漫长的等待,从正午到黄昏,从喧闹到阒寂,一抹夕阳的余晖抚摩,似是一种安慰。

钱选的“待渡”之作,突出这“客心”,突出客中思家的忧虑,突出苍天浩渺中的孤独,突出只有等待才能将息人生的执着。

人在路上,独客苍茫螺江上,身作孤云随风扬。这是就欲渡人而言。而就渡人者来说,袅袅秋风吹白波,江上犹有未归客。一客未渡,而舟不能停。舟不止,则欲渡者的希望才不会绝灭,即使是在萧瑟秋风下,即使是苍苍落日时,即使是水漫漫,路长长,只要有那欲渡者,摆渡的人又怎能停下手中的棹?有道是,浩然赋归去,利济吾当任。“利济”,才是一个真正有品位的人的情怀。品位和格调,并非是现代文明中流行的装腔作势。

明初华亭钱溥(字原溥)题钱选《烟江待渡图》,有诗云:“万顷烟波一叶舟,青山茅屋思悠悠。济川有志来何晚,渡口西风落日秋。”“济川有志”,钱选此时虽为落魄人,但心中的利济之志何曾消歇,他画待渡人,以等待渡去的急切,来突出心中欲渡苍生而无奈的落寞,就在这秋江上,就在这萧瑟时。

钱选当然不是被动的“待者”,其实他要通过这样的作品,结成性灵的“虚舟”,为自己,也为他人。正像倪云林赠友人诗中所说:“举世何人到彼岸,独君知我是虚舟。”钱选乃至宋元以来很多文人画家,有这样独特的“虚舟意识”,“虚舟纵逸棹,回复遂无穷”(陶潜诗),渡己又渡人,觉己又觉他。绘画一道,乃渡人之具。像赵子昂《洞庭东山图》的题诗中所说:“木兰为舟兮桂为楫,渺余怀兮风一叶。”带着木兰香芬的扁舟一叶,就是“待者”的超越之凭。

元赵子昂洞庭东山图绢本设色61.9X27.6厘米上海博物馆

钱选“待渡”系列作品中,还有一个侧面,是对彼岸世界的着力描摹,呈现理想世界的神妙,表现“秋水伊人”的楚楚。从而为“待渡”主题涂上更浓厚的烂漫色彩。一如佛经《维摩诘经》所描绘的那个“众香界”。

北京故宫博物院有一幅《山居图》,是钱选传世代表作品之一。这幅画构图空灵,笔意迟迟,惜墨如金,色彩温丽,林木村舍画法富装饰意味,画卷结末古松如冠,令人印象深刻。其优雅古朴的风调,成为后来吴门画人追摩不已的对象。

在《秋江待渡图》中,那个彼岸世界在江的对岸,画面的中段是空阔的。而在《山居图》中,中部群山突起,四面环水,突显出中部山峰的高耸。中部的山峦以重笔勾出,在山脚下,有绿树掩映,绿树中,但见一处庭院,清幽非常,这就是画家所谓“山居”了。环绕中部山峦的水体平如明镜,淡尽风烟,中有舟楫来往,左侧平堤处有小桥,桥曲而细,那里是通向尘世的路。而在这幅长卷的绵长背景上,是一痕山影。将中部这山居之处连向广袤的世界,带向神秘的处所。这样的构图方式,使人联想到颐和园。颐和园中部的南湖岛,三面环水,有一桥与陆地相连,象征道教中的蓬莱瀛洲方丈三山。这幅画在构图和笔墨上受北宋王诜影响较大。其实,在钱选的构图中,就是将这山居之所,出落为灵魂栖息之所,这是他心目中的彼岸世界。他所谓“一日兴来何可遏,开窗写出碧岩岩”,写出一片性灵栖息的世界。

卷末钱选以凝重而幽古的笔法书有一诗:

山居唯爱静,日午掩柴门。寡合人多忌,无求道自尊。鷃鹏俱有志,兰艾不同根。安得蒙庄叟,相逢与细论。

元钱选山居图纸本26.5X.6厘米北京故宫博物院

元钱选浮玉山居图卷纸本设色29.9X98.7厘米上海博物馆

这首诗以道家的思想说隐居的趣味。他所创造的是一个静谧的空间,在这里,主人已释去尘世的目的求取,唯护持一畦精神的领地。斥鹖的猥琐和大鹏的放旷,相距何啻千里!芳兰和臭艾,气味究竟不同!画家沉浸在庄子的超越世界中,表现出灵魂的诉求。有的人喜欢蝇营狗苟,有的人喜欢性灵高蹈。画家给自己的信心以嘉赏。

上海博物馆所藏的《浮玉山居图》是钱选另一幅着名作品,这幅作品曾在上海“晋唐宋元书画大展”中展出。此卷绿浅墨深,笔法细润,画的是他家乡书川浮玉山景。它哪里是尘世中所见的山水,分明是灵岛瑶屿,是神仙所居住的场所。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山居图》相比,这幅作品更加静穆高古,画家着意创造一个不落凡尘的世界。笔调幽微,用意苍茫。元代着名书画家、诗人张雨(句曲外史)有诗题道:“展卷才尺许,坐对两无言。”这个静穆的世界具有打动人心的力量。这幅画是山水画中的抽象画,或许画家正是为了突出理想净界和尘世的距离,这是画家意念中的山水。家乡的山山水水,在他的理想世界中得到了重塑。山石用细而有力的墨线勾出,再以淡墨轻轻渲染,显示出立体感,块面的突出是这幅画在技法上的特色。近处看,有玲珑剔透的感觉,仿佛是一琉璃世界。山间的丛树以花青敷出,在茂密的丛林中,掩映着一处庭院。山势迤逦,高低参差,或碎或整,从外在看,山与山之间是断的,这在中国山水画中是很少见的。从远处看,这哪里是一个缺断的世界,而是在灵气中浮沉,玲珑剔透的山体,如玉一样的山体,在神秘的气中浮沉,白云缭绕,岚气氤氲,峰峦徘徊,清泉环绕。这正是钱选要着力表现的“浮玉”的用意之所在。

其上钱选有跋道:“瞻彼南山岑,白云何翩翩。下有幽栖人,啸歌可徂年。丛石映清泚,嘉木淡芳妍。日月无终极,陵谷从变迁。神襟轶寥廓,兴寄挥五弦。尘影一以绝,招隐奚足言。右题余自画山居图,吴兴钱选舜举。”诗画相映,卓有魅力。山自白云人自闲,画家要外绝“尘影”,内挥五弦。钱选是个音乐家,他的音乐之名为画所掩。南朝宋山水画家宗炳说:“抚琴动操,欲令众山皆响。”此画庶几存之。山在虚无缥渺间,人的心灵也玲珑如玉一样浮沉。在这静穆的世界中,阅世千年如一日,在这静穆的世界中,灵光绰绰自在天。

钱选还有一幅《幽居图》,今藏北京故宫博物院。此图上部缺损,孙承泽《庚子销夏记》中着录“钱舜举山居图”,说此图“苍松老屋,云白树红,二人静对扁舟”,正是此图。故此图不当作“幽居图”,应作“山居图”,而上举故宫的另外一幅钱选《山居图》与此同名,故权以“幽居图”名之以别。这幅大青绿山水是钱选生平杰作。右侧起手处画山峰耸立,从山石后驶出一叶小舟,舟上两人静坐,一个舟子,舟向中间的江面划去。向左为空阔的江面,中间略偏右为山居之所在,绿树葱茏,仙山楼阁。再向左山势委蛇,江面上有一归舟。此画的构图与《山居图》相似,都是以中段的山体为主,海天空阔,白云缭绕,夕阳的余晖将江面周围的一切映照得斑斓夺目。此图也有浓厚的装饰意味,是画家用心构造的意念世界。

元钱选幽居图(局部)北京故宫博物院

或许在那乱世中,钱选太关心自己的性灵之“居”了,他为自己的心寻找安顿的场所,一片山水就是一片心灵的境界,就是一个逍遥天。北宋画家郭熙说山水有可行可望,又有可居可游,然而可行可望不如可居可游,可行可望是外在的,是人观照中的山水,而可居可游则将人置于其中,化入这一世界,与这世界相浮沉,这世界就是自己的“意中家”,疲劳的鸟儿要在这静穆的枝上栖息。钱选的《秋江待渡图》,是客中思居的唿唤,他的《山居图》、《幽居图》是为理想置一个世界,而《浮玉山居图》,是要在这生命的居所中浮空蹑影,纵怀高蹈,如月光荡涤下的通透。

环绕钱选寻找生命幽居的艺术历程,我们更加明晰地看出中国画作为性灵扁舟的事实。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abmjc.com/zcmbjc/4688.html
  • 上一篇文章:
  • 下一篇文章: 没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