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辽河弯弯转转一路前行,以其丰美的乳汁丰沛两岸的土地,哺育两岸的子民,然而总是有这样一些人家,他们生活在辽河的袖口里,河边生,河边长,日出迎着波光劳作,日落枕着浪头做梦。他们穷极一生守候着辽河,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就连说出来的话,都有一股河水、草根子的味道。

他们就是辽河生的人家,每个人都是河岸上的一株植被。

这个叫上口子的小村,坐落在大辽河右岸中游,若不是防洪的堤坝拦住河水,它就恰好落在河滩上。村子小的像辽河岸上一块小小的贝壳,但大自然对她的恩赐却没有少一点一滴。河里、岸上、雨水、春风,都给这里提供丰富的给养。

好的食材,总会为一款款美食的诞生寻找独特的美食家,辽河岸畔的巧妇们最懂得就地取材,也绝不辜负大自然的馈赠,河里的游鱼、虾蟹;岸上的花草、植被都可能成为她们上好的食材,她们用勤劳、智慧积淀着辽河岸边的美食文化,她们也自然就是上乘的美食家。

蒲笋

春风是带着剪刀来的,一剪一剪的下去,绷紧的河面、土地被剪断了捆绑的绳索,一下子松软起来,流水声悠然重现。

经过生死离别的草木再次苏醒,春天有声有色地来了。

蒲笋,是这一带水泽野生植物的代表。总有那么几株在早春时节,抢先在河岸、苇塘、沟渠露出她们娇俏的身影,懂她的人味蕾禁不住开始膨胀。不出半个月,更多的身影开始成群结伙,葱茏馥郁,以更娇艳的嫩绿藏身于芦苇、蒲草丛中。

说来也怪,这么长的一条大河,勾勾叉叉无数,就这一段的河滩上长蒲笋。其他水泽地即使也有长,踩回来,当地人尝一口就能分不出来,味道远不及此地的清香。

河边的人,把蒲笋当成“美味珍肴”,家里来了上宾,必不少一盘“五花猪肉炒蒲笋”。相传,闯关东那时候,一个大汉经过此地,数日未尽粒米,饿的两眼冒金花倒在地上,他就随手薅下一棵草,剥去外皮放进嘴里,不吃不知道,吃了吓一跳,此地真是肥美之所在,连草都又甜又香,他接二连三的吃,活过来,在此安家。此草外形与蒲草相似,后来,人们把这种草取名“蒲笋”。

蒲笋一长出来,就像窈窕娇贵的女子,对环境绝不将就,只生长于水清泽润的河岸,或水域清澈的沟塘。每年五月下旬,蒲笋进入成熟期,此时若有雨水的眷顾,蒲笋会长得更加丰满。5月20日—6月10日,是采拔蒲笋的最佳时期,皮薄、肉质肥厚、富有浓郁的自然草香。“笋白如玉”,全株一米多长,只取其内一小段假径,嫩白细腻,贵妃的凝脂怕是要在它的面前失去几分色泽。用手触摸柔软而有弹性,肉眼可见纤维细密而长,生吃可满口生津、清香馥郁。

到五月节前后,辽河边的巧妇们,岂能错过这么好的时机,刚刚插完秧的她们,顾不得身体的乏力,扎好头巾,穿上长靴,带上麻绳麻袋,个个像英姿飒爽的女英雄,都会亲自到河边采拔质地上好的蒲笋。

吴月珍,是在辽河岸边住了大半辈子的辽河人,也拔了几十年的蒲笋,一棵蒲笋的老与嫩、质地和成色她一打眼便能知晓,她的拿手好菜五花猪肉炒蒲笋可是上了“舌尖上的中国”的。

将蒲笋的嫩茎飞水(用清水焯一下),确保笋在最新鲜的时候捞出,清水浸泡三、五分钟,沥干水,改刀切寸段备用。五花肉切厚度适当的片,加小料生煸,把握好最佳火候,肉见淡淡黄色,投入蒲笋,下调料(私配)翻炒,旋入高汤(一般牛骨汤)最后勾芡。出锅后的五花肉蒲笋色泽明丽,味道纯正,口感爽脆、鲜嫩,既有浓郁的肉香又有自然的草香,极富乡村的味道。鲜蒲笋的吃法有很多:可炒可炖,可焯拌凉菜,可做馅包饺子……其中,炸蒲笋醤也是辽河人家的一绝。

炸蒲笋醤,是吴月珍从母亲手里学来的。以前家庭贫困,人口多,蒲笋虽说是采拔来的,也不能有了上顿没下顿的吃,母亲只好把它炸成醤,来维系餐桌上的尴尬。

炸蒲笋醤很简单,但并不含糊:将鲜蒲笋切1公分段,清水焯后备用。油下锅,七层热,葱姜爆一下,添清汤,倒入蒲笋,鲜韭菜切成2公分段待水开后放入。底口(盐)要重一点,带出锅勾芡。这道菜看上去色泽明艳、白、绿相间,如同白鹤卧松间。其中,韭菜可提味增鲜,又丰富口感上的脆口,用农村话说,那叫个鲜灵可口。母亲不经意的一炸,竟把家的味道炸进了儿女的记忆,至今,她也忘不了贫困日子了家人相依为命,快乐度日的那段生活,炸蒲笋醤也成了吴月珍情有独钟的一道菜。

蒲笋是季节性植物,过了季节就会长“水梢”(在根部呈管状,内有一层层的小隔,皮厚发硬),不能食用,因此贮存蒲笋是农家人的一件大事。蒲笋可冷冻,鲜蒲笋焯后,用原汁装入袋中,速冻,可保存二年,但因存放不便,大多数人喜欢干晒,晒干的蒲笋更易贮藏。

叉裤、木船(现在都是皮船)是拔蒲笋的主要工具。吴月珍和其他人一样,在蒲笋成熟旺季,采拔、储存大量的蒲笋。一般选择晚上将蒲笋拔回家,将剥好嫩茎用清水烀一个小时,再在锅中焐一宿,早起捞出,烈日晒干。这样处理的干蒲笋颜色红亮,为上品。风干后入袋高处封存,一般保存八个月左右。干蒲笋可炖可炒,入冬后吃最佳,开春后食用味道差,入五月,口热(天热不适合再食用),口感大减,且此时新鲜的嫩蒲笋已经可以采拔了,一代新笋替旧笋,上一年的干蒲笋就过气了。

食用干蒲笋要先用开水泡,温水洗,洗净日头味(在日光下蒸发留下的特殊味道)。然后热水烀,直到用指甲掐一下发脆,便捞出攥干,和肉或其他配料一起炖、炒均可。干蒲笋吃起来远胜过农村常吃的干黄花菜。

末了提一笔,蒲笋吃起来味美、营养丰富,但不出菜,一斤干蒲笋,

“骚夹子”做豆腐

辽河边的春天,还有一道美味不能错过,那就是“骚夹子”,也是蟹类的一种。

开春,冬眠后的骚夹子最鲜、最肥。骚夹子喜居沟渠、河边、苇塘的洞穴之中,以芦苇荡里最多见。苇塘里抓骚夹子极富情趣。将新生的芦苇(十公分以内时,十公分以后芦苇长芦牙,吃了芦芽的骚夹子,人不可食用,以免中毒)踩倒围一圈,在圈中心挖一个坑,将桶放入坑中,在桶的周围围上一圈塑料布(防止骚夹子掉到桶里再逃跑),然后不停地踩芦苇,骚夹子十分机警,就自己纷纷爬到桶中,但这个方法会损伤芦苇,人们大多不用此法。多数人选择用棍子挖洞或在晚上,到野苇塘、沟渠边放一只桶,用马灯或手电筒照,骚夹子顺着亮光自己就会爬到桶里。这里五十岁以上的人几乎都有过提着马灯、手电筒抓骚夹子的经历。

骚夹子豆腐是传统辽河菜之一。相传这道菜是一位孝子发明的。

很久以前,有一位穷苦的农民,和年逾八旬的老母相依为命,有一年赶上灾荒,家里缺吃断粮,他只好每天挖野菜抓骚夹子充饥。骚夹子味道鲜美,可是他母亲牙口不好,吃这种壳厚肉少的东西一定会咬不动。他们忽然灵机一动,找了一口小缸,把骚夹子洗净后倒在缸里,然后用棒子捣。捣一阵后,把这些连渣带水捣碎了的骚夹子,装入一个细筛子里过滤,将滤出的汤汁加一些水放在锅里熬。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奇迹出现了,原来的汤水变成了白净净的羹。他用勺舀了一些尝了尝,味道好极了。从此这道羹汤就传下来,经过后人加工制成今天的骚夹子豆腐。

马林海做的骚夹子豆腐,是这个村子里最漂亮的。这是位修过八年辽菜的大厨,做骚夹子豆腐那叫一个讲究。共有七道工序,用时需一天。首先将骚夹子放置在清水池内静养,自然排出体内污物,之后将骚夹子洗净,掰开盖,去掉脐和内脏。然后把蟹黄取出放在碗里备用,再把骚夹子掰成两半放在容器里捣碎,再用屉布将蟹肉挤出,尽量使蟹肉和壳体完全分离。蟹肉内放盐、葱、姜等调料,再根据蟹肉的多少放鸡蛋或淀粉搅拌。在锅内放汤加调料、放菠菜或小白菜等蔬菜加热,汤烧开后用勺将蟹肉撒在汤菜上,最后将蟹黄撒在上面,继续加热蟹肉即成块状。老马做这道羹从来不用味精调味,他会选一些自己酿制的调料调味,味道更鲜、更醇,绿色天然,营养丰富,鲜味十足。骚夹子豆腐富含农家文化底蕴深厚,现在许多慕名食客不远千里来品尝这一美味。

大自然的神奇在于他能遵循宇宙的平衡,听老辈人讲,在闹饥荒、粮食匮乏的年代,骚夹子异常的多,既创造了诸多的美食技法,又让人们从那时的疾苦中解脱出来,上了年岁的人对骚夹子念念不忘,也许正缘于这份情感。

鱼虾蛤贝之便

初夏时节,北方的乡村,绿草伏地,长柳拂肩,温暖的阳光洒满河岸。是两河水水族上市的时候了。

河滩上,人影攒动,上到老人,小至孩童,提着小桶、竹篮、柳筐,猜猜他们在干什么?当然不像现在的游客一样赏风景,他们在捕捞辽河的另一道鲜食—河蚶。

河蚶,是淡水贝类,喜欢生活在河口内湾附近的软质的泥中,四五月间的河蚶,个大皮薄肉嫩,口味异常鲜美。因为它自身没有水管器官,所以潜入泥面深度不大,在浅滩软泥处很容易捕捞到。五月节前后,河蚶肉质愈加丰美,一直持续至八月。这期间,赶滩的人明显地多起来。涨潮时,人们走进芦苇丛,打苇叶,辽河水喂养的苇叶特别肥大,香气也特别浓郁,包上自家园田产的糯米、黄米,吃家乡的粽子,黏黏的乡愁贴在心上永远甩不开。

潮水退下去后,站在河滩上看,岸滩上,浅水处,细细的沙面上露出一个个小坑或者冒着水泡,这时走过去用脚一踩,保准踩到。即便在岸上用小锹、木棍挖,一会就可挖满一小桶。男人们则一人或几人下到深水处拉蚶子。拉蚶子用的工具皆是自己制作,简单一点的,将网系上绳索即可,讲究一些的用钢筋焊一个长的铁齿,周边系上大大的网,需要几个人一起合完成。赶到一潮下来,小半天拉个几百上千斤也是有的。一时吃不完的河蚶子,飞水,去皮,将蚶子肉择出,经过处理,待日后食用。

河蚶子的做法很简单:用清水(有时为了更快些加少许盐)泡1-2小时,待河蚶排出体内的泥污,然后用水煮。煮时,火候特别重要,煮得嫩,壳打不开,煮老了,肉硬而失鲜味,看到壳微张就迅速取出。煮好的蚶子肉可清炒、辣炒、红烧、凉拌……款款都是味美异常。取出河蚶肉,放在阳光下晒干,贮藏起来,冬季时,将红辣椒用火烤焦,用手捏碎,然后同干的河蚶肉一起煸炒,乡土味更浓,着实是一些农家冬季里下酒的美味。

河里捕捞,是男人表现男权的一种方式,他们光着膀子暴晒在阳光下,一身黝黑的腱子肉,就是对一个家庭支柱的诠释。

河鱼是辽河人家最具标志性的菜肴,除了对环境十分挑剔的河刀(刀鱼)外,河鲤、河草(草鱼)、河鲶(鲶鱼)都极常见。陈海,可是这个村子名副其实的老渔翁。

看陈海过日子,才知道啥叫“活法”。

陈海是本村“高跷秧歌”里核心人物,迄今,辽南这一片,他演的“老渔翁”,还无人超越,那一招“鲤鱼摆尾”单脚独立可镇住了河东水西。现实生活里的陈海也的确是个渔翁。一条装着马达的小木船,一个芦苇苫的窝棚,几张大大小小的渔网是他最珍贵的家当,每天,除去种地、踩跷,时刻他几乎守在河边。天凉的时候,他望着河面,背晒着太阳,坐在船头悠闲的抽烟;天热的时候,眼望着河面,躲在窝棚里纳凉,闷两口烧酒。用他自己的话说,这条河哪旮沓河坎子塌了,哪个河嘴上少根树,哪天河水咸了,哪天该防汛了,他就是这条河的探测器。

那天我们要看辽河日出,天麻擦黑,他撑起小船弯弯绕绕,带我们到了最佳的地带,果然,我敢像太阳保证,我看到了最大、最开阔、最完全的日出。

陈海从鱼篓里挑出几条大河梭鱼。河梭鱼八月最小,九月盈尺,十月长成。此时是九月,尚不足尺。做梭鱼也有讲究,若红烧,需将鱼背剌成“让指刀”,若浇汁,需将鱼背剌成“兰草花刀”。眼前陈海做的是干煎梭鱼:将新鲜的河鲤洗净去鳞除腥,腌渍半小时,鱼背剌让指刀,加入调料入味。锅内放油,烧至五成热,将河鲤锅底铺开,文火煎熟。河鱼的刺比海鱼的刺软,所以煎好的河鱼除了外焦里嫩,口感鲜香外入口十分酥软。近年来辽河治污效果显著,加之陈海高超的烹技,河鱼已经吃不到一点汽油味,满口鱼香绵延不绝。

老陈说辽河里的鱼,近年来品种在增多,鲢、鳙、鲤、鲫、草白、条、鳊、鲶、鲈鱼都有,最珍贵的鱼是河刀鱼,当地人叫河刀,是生活在海河交汇处,俗称两合水鱼,因为味道美又奇缺,所以,得是上等的捕鱼老手,才可能备下几条。所以,到了辽河人家,谁能吃上纯正的河刀,请为自己感到骄傲,因为你和他的感情一定是金质的。

晚稻初香蟹籽黄

赶在中秋时节,某个傍晚或夜半,风轻人静,倘若站在田埂上或是沟渠畔,听到唰唰的声音有节奏的响起,是螃蟹上岸来了。这时候,只需悄悄的走过去,只需一盏马灯或一只手电筒就可以得到心仪的蟹佳人。

盘锦河蟹之所以文明全国因为这片辽阔的大泽地,因为天然的弱碱土质,因为独特的气候和日照,更主要的是湿地天然丰富的饵料。

原始而宽宥的大河套是河蟹天然的家。千年的草籽,万年的鱼籽,泥沙、雨水、日光、苇草,生生不息的小鱼小虾、微生物,养育生生不息的蟹家军。累了,躲进泥泽里休息,闷了,爬到稻叶、苇杆上晒太阳,生息完全的野性。倘若遇到人类,它也是不怕的,会小心的停下来卧伏片刻,算是礼让,若你不动它,它会立起八条腿横冲直撞逃之夭夭,倘若此时你要阻碍它,它便张开凶猛的双鳌,对着眼前的庞然大物狠狠的钳下去,不枉一回“横行霸道”的称谓。

上乘的辽河蟹当属浑身野气的“溜达蟹”。到辽河人家,吃上一次河泽里纯正的鳌蟹才算不虚此行。

九月,河蟹开始“积膏屯黄”,十月,品后唇齿生香。

圆月、凉亭、美酒、秋香、品蟹、听蝉,可谓人间又一大喜事。

湿地的河蟹个头并不特别大,但用手掂量掂量,个个饱满实沉。顶盖肥的蟹子,家乡传统吃法有两种:屉蒸或直接水煮。熟了的蟹子,香浓味鲜,最重要的的是野味十足,盘锦地区的河蟹有独特的盐碱地味道。

说到吃蟹,我的眼前总会闪现《红楼梦》三十八回食蟹的情景:用细绳将螃蟹的两个钳子和八条腿扎紧成团状,蒸熟后一只一只取与众人,“剖一匡食一匡,断一螯食一螯”,如此的小气实不像皇亲贵胄之风。也在电视上看过一档“吃蟹赛事”,吃客们极像一名主刀大夫,刀、钳、勾、镊俱全,需用刀尖撬开螃蟹的硬壳,再一点点剖开腹里,钳掉硬骨壳,挖出嫩白的肉,一只螃蟹怕是要吃上一个小时,最后,连最细的小腿,也要用钩子勾出里面的肉丝,镊子加起来使用。

天啊!辽河人家实在受不了这样的矫情,也必不是待客之道。蒸一大锅蟹,用大托盘亦或干脆用盆,满满地装着蟹,捡最大最肥的出来,去掉肚脐,顺着蟹的丁灵盖,两手用力一掰,肥满的膏黄从蟹壳里显露出来,去掉腮、肠、胃,递到客人面前,大口大口的嚼着吃。不用担心蟹肉会浪费掉,站在不远处的鸡鸭鹅狗猫,它们正斜睨着眼看着这边,等待品尝呢。

仲秋之后,河蟹成群结队开始奔向大海,在浅海海域交尾、产卵、孵化,待到来年春末夏初,成群的幼蟹顺潮汛溯江海而上,到淡水河继续生长,至成蟹,周而复始。

老陈说,早些年,在粮、油、肉、蛋受限的年月,河蟹当季的时候,黑压压往家门口爬。家家户户成桶成桶的往屋里拎,又解馋又解饥荒。想想当年唐王东征蟹搭桥的故事,蟹将军还真是颇以天下为己任。难怪人们说,蟹是有灵性的动物。

辽河人家特别感念蟹家军,更感谢这道子辽河水,无论穷荒年代,还是现今富足的日子,隔一阵子不到辽河里捕鱼捞虾打打牙祭,心里想的慌。老陈还说,这大河套的水禽特别多,但辽河人家有个规矩,不打水鸟,除非自然死亡。

我忽然感慨:天大地大,物非物,法非法,然而冥冥中有一条链绳收拢制约着万物,这也许就是物态、钦念。

年菜

十月,霜冷气凝。辽河在瑟瑟风里日渐清减。辽河人家将目光从辽阔的原野收回到自家的小院。

农家菜园子里生命尚存,大白菜棵棵英姿飒爽,这是农家冬日必藏的上好食材,营养丰富、滋阴润燥。

用大白菜渍(腌制)酸菜不仅是本地农家特色菜的一绝,刷油洗肠,更是年菜里不可或缺。

渍酸菜最重要的工具就是一口大瓦缸(以前农家常用的粗陶水缸),此外还需要用到一块表面平滑的大石头。白菜要挑选包心疏松一些的,切去菜根,打去老帮,用长流水洗净,沥干水分,然后晾干。把白菜放在案板上,纵向一分为二,这时可以放置片刻,让白菜心中的水分也晾干备用。准备一盆淘米水备用。老马将家里传了三代的瓦缸及石头刷干净,擦干,将白菜根部向一个方向按顺序紧密地码放在缸底,铺满底层,然后在白菜上撒一把花椒,再撒一把腌咸菜专用的日晒盐。按照上一层铺放的方式再铺一层白菜,根部朝向相反的方向。重复撒花椒和日晒盐的步骤。按照同样的步骤将白菜紧密地码放在瓦缸内,最上层白菜距离缸口20cm为宜。大多数人喜欢用市面上卖的“酸菜灵”来保鲜、增加酸度,而老马用的是淘米水,取相当于1/5瓦缸容量的淘米水倒入缸中。烧一锅开水,水开后迅速倒入瓦缸中,直至水位没过白菜将至缸口。然后将石头压在上面,最后把缸口封严。可用大张的纸(牛皮纸、旧报纸均可)或用白菜叶糊好,用棉线或松紧带扎紧。酸菜渍得好与坏主要在于发酵,发酵不好的酸菜色白,咀嚼生涩、辣气。发酵好的酸菜咀嚼起来酸脆、水灵、爽口。酸菜的吃法可谓花样翻新。可炒:炒肉、炒粉;可炖:炖大骨、炖烧肉、炖血肠、炖黑鱼……可凉拌;可做馅包饺子。

在北方农村长大的人都晓得,走进腊月,就等同于走进了年。早些年,盘锦,是个到了农闲也不闲的地方,人们成年累月生产、种植、织苇席、打草袋,甚是忙碌。但腊月在年终岁尾,“合聚万物而索飨之也”,迎年祭祀,诸多习俗都囤积在腊月里,所以,一进腊月,人们也是时候放下手里其他的活儿,开始忙年。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这是小时候最亲切、最爱唱的一句民谚,现在念叨起来,整个人,还会瞬间回到经历过的祈福求寿、避灾迎祥的年俗之中。

腊月头一个节是腊八节,也称腊日,按佛教说法“腊八”是用香谷、果实等煮粥以纪念佛祖成道日。传到民间,腊八粥则演变成了农人庆贺丰收的传统习俗,民间的腊八粥用料可谓五花八门,盘锦盛产粳稻,粳米是做腊八粥最好的主料之一,早些年,一些外乡人还专门托盘锦的亲戚购买些上好的粳米做腊八粥。“腊八”前几日,腊八粥需要的各种米、枣、籽仁、种子、干果等,集市便开始有售卖了。每年,母亲都需亲自到集市精心挑选辅料,如红枣、核桃、莲子等干果,再配上自家产的花生,芝麻、荞麦、赤小豆、豆角籽等,腊月初七晚上泡好,腊八日与上好的粳米一起煮粥,最后再放入冰糖或红糖,粥汤黏糊糊、热腾腾、香喷喷的,亲历过一次便难以忘怀。每次吃腊八粥的时候,母亲还要盛一小碗,让我和姐姐给园子里的桃树、枣树、柴禾垛,都抿上一口,寓意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来年有个好兆头。

“腊八”后,接下来,女人开始浆洗被褥,扫房,糊窗,糊墙,绺窗户缝,缝制新衣。男人开始劈柴码垛、奔波集市,集市上的货物也悄悄的发生变化,先是一些碗碟竹筷,笤帚席子,花纸灯笼,年画春联等,之后是实实在在的年货,鸡鸭鱼肉,烟酒糖茶,也算应有尽有。事实上,真正有年的氛围是在腊月二十三之后。腊月二十三传统上叫过小年,其意在祭灶王,因为这一天灶王爷要去九重天向玉帝禀奏人间烟火,家家户户需用好酒好菜、制上等灶糖,恭敬“灶王爷”,使其“上天言好事,下届保平安”。此后,每一日,年关更近,年味更浓。早些年,小年一到,孩子们便开始满街满巷地唱:“二十三,祭灶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烀猪肉;二十七,杀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

扫房、杀鸡、蒸面,这些活计对勤劳的农人来说举手即办,就是装帧房屋也是孩子们就能完成的。只要材料齐全了,我们姊妹三人需一日功夫,或贪个小晚,就会将屋内糊好墙纸、粘好年画,亮堂一新,在屋外挂上灯笼、贴好春联,谷仓、鸡架、猪圈到处见福见喜,红火明朗。这都是小事儿,但过年杀猪可是大事,这是延续千年,至今在农村仍在延续的旧俗,且农家杀猪的老传统仍未改变:搭灶台、劈劈材、烧旺火,把猪皮蜕的精光锃亮。

随着热气腾腾的烀肉的浓香,年的味道扑鼻而来。酱猪蹄、拌口条、闷猪尾、灌血肠、猪头糕、红烧肉、炖酸菜等杀猪菜历历在目。这些彰显农家丰饶生活的传统年菜,内心总充满不舍的情结。

大骨头炖酸菜相信是整个东北农家人标识性的菜肴。辽河人家却保持最原始的的做法,那种淳朴、率真的寒暄之声仿佛也随着菜香渐浓渐近了。

两三斤烧酒、三五个爷们、热腾腾一盆大骨、暖乎乎的热炕头;侃侃大山猜猜拳,伴几句粗话,这是东北农家人最令人嫉妒的一种活法。

取杀猪剔下的大骨棒,用水浸泡4-6小时泡出血水后斩成两半备用(先将大骨棒用到剌一圈印痕,然后拿着大骨棒朝刀背用力一敲大骨棒就断)将大骨头用水焯一下后炖汤,捞出自家在秋天腌制的酸菜,用清水浸泡十分钟去除杂质后切成细丝,然后根据喜欢的酸度选择浸泡时间,挤干备用。大骨汤炖好后,将炒好酸菜加入,加入盐巴、调味品继续小火炖1小时出锅。炖好后那骨头上的肉烂糊糊的,香喷喷的,酸菜油乎乎的,汤汁鲜美、特别开胃。老马一般不用味精调味,取出自己糟(酿制)的韭菜花、自己炸的辣椒酱(辣椒是用土灶堂里的地火烧熟)做调料,那份特有的醇香只有地地道道的农家院才吃得到。

烀猪头是最具乡愁的一道年菜,是农家长大的孩子不论过去多少年都不会忘记的味道。早些年,农村的收入低,一个猪头能出许多样菜,所以百姓大多喜欢买个猪头过年。但除了年夜祭祀外,多数人家要等到二月二食用。一则猪头在冬季挂起来保存时间能长一些,二则也烘托“二月二龙抬头”的节日气氛。猪头做成糕是年菜中最为高贵的一品。而提到猪头糕,连最勤快的主妇也禁不住摇摇头:“猪头糕美味,但需要耐心等待。”一款上好的猪头糕,从开始制作到端上餐桌至少需要5个小时,所以人们一般选择清晨早早制作。首先将去耳的猪头劈开,加入一个猪肘,剔下一些肉皮,洗净,放入大锅清水烀煮,至用手一掰,骨头就可剔除。然后将肉切片,肉皮切条,加入调料倒入锅中翻炒。酱豆腐清水焯一下,捞出切薄片,将炒好的肉夹子豆腐片中间,用细纱布包裹,拿到户外,最后用表面光滑的条石压好至少三个小时后食用。成品猪头糕皮面细腻、光滑、花色层次分明,十分好看。入口有韧度、有咬头(劲道),肉香醇浓,清爽可口。

两三斤烧酒、三五个爷们、热腾腾一盆大骨、暖乎乎的热炕头;侃侃大山猜猜拳,伴几句粗话,那种淳朴、率真的气息随着菜香渐浓渐近了,这是东北农家人最令人嫉妒的一种活法。

最好的滋味在妈妈的手里,最朴素、自在的活法在农人心里。红火的腊月过去,农家院吃掉这最后一道菜,年味渐行渐远,大自然繁衍生息,人们带着憧憬投入到新一年的劳作。日子是周而复始的,而智慧却让一日三餐在五味杂陈中走出了寂寞单调。

这就是辽河人家,普普通通的农人,地地道道的美食家,更是生活的智者。他们都是辽河岸上的一棵蒲草,一株芦苇,共同守望辽河,创造生活,将生活不经意间,活成了辽河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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