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24小时-钱江晚报记者裘晟佳通讯员何晓婷

“信手涂鸦一顽童,机缘巧合入画途,既要坐得冷板凳,也到登得大山头,曾怀未向感悟生命之阵地,以拙补勤,练就不法之法,随遇而安,尽力而为,平平淡淡,自得其乐。”

5月19日,央视大型文化情感类节目《朗读者》第二季第三期节目里,植物科学画家曾孝濂寥寥数语,概括了自己的一生。

在本期以“生命”为主题的节目中,有着“中国植物画第一人”之称的曾孝濂,与演员胡歌、企业家王石、非洲野生动物保护工作者黄泓翔等朗读者一起,探讨了生命的意义。现场,79岁的曾孝濂朗读了《贾平凹》笔下的《落叶》,献给了昆明植物研究所第一任所长蔡希陶。

同时,他也将那些有关植物的爱与美好,娓娓道来。

年,根据日本著名作家三浦紫苑同名作品改编电影《编舟记》横扫各大电影奖项,成为年度话题之作。

▲电影《编舟记》剧照

《编舟记》讲述了青年马缔光也与同事们用了长达十五年的时间,编纂出版了面向当代人的中型国语辞典《大渡海》的故事。

这部真实、细腻地描写了日本普通职人“匠人”精神的作品,获得了第86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提名。该片豆瓣评分高达8.5分,而主人公身上超越年岁的专注与坚持,也让无数中国网友感动不已。

但其实,像主人公这样一辈子只专注做一件事的“匠人”,华夏大地就有实例——而《朗读者》把他——曾孝濂请到了台前。

在《朗读者》节目现场的舞台上,整整齐齐地摞着一百多册墨绿色封面的书籍。

当曾孝濂走上舞台,主持人董卿说道:“您上台的时候走过了中国植物志一百多册书的时候,我心里真的很感动。”

而曾孝濂答道:“不仅是感动,激动。”

曾孝濂简单的“激动”二字背后,是关于《中国植物志》深厚的情感。

从上个世纪50年代开始,他和全国三百多位植物分类学家,以及当时能够参与绘画工作的插图师人一起,一共用了45年的时间,编纂出了全世界最大型的、种类最丰富的一套巨著——《中国植物志》。全书共80卷册,超过5千万字。

其中,仅索引就达页。

年10月《中国植物志》全部出版完成。而这“45年”,仅指首次出版开始前后历时45年。

“为什么需要这么久?”

当董卿问出了大家都好奇的这个问题时,曾孝濂笑着算了算:“我估计还不止45年,因为这个资料的积累,可能得有80年。还有许许多多的志愿者,采集了上百万号的标本。我们有3万多种种子植物,3万多种要全部整理、入库、编号,建立档案,45年我认为都是快的。”

《中国植物志》出版完成14年后的今天,曾孝濂依然感慨万千:“它是个集体劳动,多个图版,每一个图版包含了五种以上的植物。我们人,现在可能有一半以上已经离开了我们。我应该借这个机会告慰他们,我们的工作被大家记住了,我们共同的劳动、我们的汗水,我觉得没有白流。这一拨人为国家做了一点实实在在的工作。我个人只是其中的一丁点。”

在看这期节目之前,也许很多人并不知道,曾孝濂口中的“一丁点”,需要耗费大半辈子的时间来完成。

迄今为止,他一共为包括《中国植物志》在内的科研著作,创作过两千多幅栩栩如生的植物科学画。

其实,很多人对于植物科学画或许并不了解。

植物科学画,经常被称作“植物写真”、“植物身份证”。它就像是给植物拍身份证的标准照片,既要求精确地反映植株和器官的形态特征,又要求很强的艺术性。

在节目中,我们有幸看到曾孝濂为《中国植物志》创作的作品,并了解些许创作背后的故事。

其中给观众留下最深刻印象的一幅,画的是绿绒蒿。

绿绒蒿,是一个属植物的统称,它们看上去很美,但是生长环境却非常地严酷,长在海拔三千到五千米的地方,土壤也非常地瘠薄,几乎是生长在石头缝里,“没有到过那个环境见不到它,为什么呢?因为它拿不下来,它一拿下来就长不了了。”

当时,曾孝濂亲自爬上了米的云南白马雪山,绿绒蒿带给曾孝濂的,是来自灵魂的震撼。那张力四射的花,让他真正得到了爱和美的启迪。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见到绿绒蒿时候的欣喜和感动。

“你的感觉跟你在花园里看到的花是不一样的。它的花瓣会像缎子一样,像绸缎,在阳光下会发(反)射出一种很奇妙的光芒,像一个幽灵在那儿向我们召唤,太神奇了。欧洲人见到了绿绒蒿,他们给它非常高的赞誉,认为它是‘东方美人’。”

这样的雪山之花,全世界大概只有54种,我们中国就有43种。

“我认为植物科学画最高的境界是你要还原它的生命,站在你的画面前,应该投射出一种勃勃的生命力,我对我的作品并不满意,我希望我们年轻人在这条路上继续走。”曾孝濂曾在一次采访中这样说道。

但其实,被誉为“中国植物画第一人”的他,并非科班出身。

年6月,曾孝濂出生于云南威信。十来岁时,他就比着毛主席像临摹,“胆子大,但画得不像”。

年,曾孝濂高中毕业,被中科院昆明植物研究所招录,职务是见习绘图员。对自幼爱好涂鸦的曾孝濂来说,能从事与绘画相关的工作,比考取大学还要高兴。

▲年轻时的曾孝濂

适逢第二年《中国植物志》立项,需要大量画师。于是,曾孝濂在研究所里,一画就是整整37年。

在《读库》的专访中,是这样描述“新人时期”的曾孝濂是如何进行创作的——

曾孝濂画的植物科学画,不像早期的本草绘画,仅凭借药用部位或者大概的外部长相来描绘,也不是简单重复相机的功能,原封不动地映照自然。植物科学画有自己的一套近似程式的绘画语言,它必须比照标本,精准地传达植物的科学特征。

昆明的植物特别多,植物所就在植物园里面,条件很好。曾孝濂常常出来找活的标本,从活的植物入手,把这个物种的形态特征做到非常熟悉。“当时我们的领导很好。他们尽量不特别催我们这些新人,不说赶紧做、赶紧交稿。他们知道我们年纪小,就尽量帮助我们。有时候还会跟我们一起解剖采来的花。”就这样,曾孝濂快速熟悉着不同植物的特征,比如雄蕊的长短,雌蕊花盘的性状,把每个科的特征熟悉了,也就慢慢掌握了一些规律,再面对干标本时就容易得多。

画干标本一般要把整个的花取下来放到水里煮开,让它尽可能去复原,复原后再在解剖镜下面观察结构。“植物软了以后比较接近活的,就稍微好一些。”植物科学画必须要对着标本作画,“没有标本不能画,不应该画。我们所有插图必须有根据,一定要写上根据某一号标本。不看标本来画,那是错误的”。

曾孝濂为《中国植物志》绘制的插图就是这样慢慢积累起来的。“每画一张图,都得打草稿,给分类学家看。看完确认了再上钢笔稿、墨线。表现形式、线条的结构这些需要一点一点积累。”

▲曾孝濂的速写本

曾孝濂的作品,往往能够投射出植物最鲜活的生命力。

▲华盖木

▲山茶

董卿问他,“那怎么样才能做到让这些画充满了生命力,充满了活力,充满了它的这种鲜活的美呢?”

他沉思片刻,微笑着答道:“这句话,可能要花我们一辈子的精力才能达到。”

“我们近代植物分类系统学的祖师爷是一个瑞典人叫林奈,他说过一句话,我们人不是大自然的主宰,也不是清高的旁观者,也不是只赚不赔的生意人,我们应该是其间的一个分子。我多次地深入深山老林,一次一次地打动我,我从年轻时我就下定决心,要用画笔把我所看到的好东西,尽可能多地画下来。就这样认准了,一条道走到黑,死不悔改。”他的回答,一字一句都充满了喜悦与笃定。

我们说,人是高级感情动物,总是容易被感动,不断迸发出新的想法与灵感来。然而,要将自己的信念坚持到底,却往往并非易事。

年代,曾参加了国务院组织的“5·23”项目,数十家地方和军队的科研、医药单位组成的攻关工作队研究如何对抗恶性疟疾。

同期下达的还有“热区野菜图谱”和“热区军马饲料”两项任务,即在后勤保障缺失的情况下,部队在丛林中寻找到可食植物。曾孝濂参与负责的是绘图工作,在与越南、老挝、缅甸接壤的林区实地写生。

▲曾孝濂在热带雨林里写生

▲热带雨林里的植物

节目中,曾孝濂分享了自己在热带雨林作业时,被蚂蝗袭击的经历。

“我有一次采标本,一个比较殷实的灌木从,因为观察得很细致,采了很多,回来的路上,就觉得这不对那不对,它的血就洇出来了。它咬你的时候不会疼,等它吃饱了,它走了你也不知道,但是你那个血会不断地流,等到晚上回到驻地,特别累,就胡乱洗一洗吧,赶紧睡觉。等到第二天早晨,醒来发现不对,这好多地方跟被单粘一块,就是干血块,数一数加起来被咬了42口。就是说那天有42个蚂蟥咬了我,这是最多的一次。”

有意思的是,回忆这段经历时,董卿和台下的观众脸上写满了吃惊与纠结,而当事人曾孝濂则始终面带微笑,仿佛自己叙述的是一段非常幸福美好的往事。

除了《中国植物志》,曾孝濂还创作了许多不同题材的作品,而他另一个为人所熟知的身份,就是邮票设计师。

《杜鹃花》《杉树》《中国鸟》等几套获奖邮票,令他在民间拥趸无数。而他设计的牡丹花明信片是我国邮政史上发行量最大的明信片之一。他的作品,在纸质信件的时代,注定要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中国十大名花”系列邮票

▲《中国鸟》邮票

▲《杉树》邮票

年,曾孝濂以研究员级高级工程师的职称退休。孩子创业有成,他也跟随家人移居北京,此后创作了不少以花鸟为主题的作品。

他曾花了好几年的时间,创作了《云南花鸟》。他将家乡的花鸟都画了下来,其中《云南花》的花了大约两三年,《云南鸟》中的画则创作了约五六年。

▲华山松,曾孝濂手绘《云南植物志》插图,选自《云南花鸟》附录。

▲四声杜鹃,选自《云南花鸟》。

▲野百合,选自《云南花鸟》。《朗读者》现场,董卿问曾孝濂她自己像什么花,这幅画就是回答。

此后,曾孝濂先后创作、出版了《中国云南百花图》、《药用植物画集》、《曾孝濂彩墨画集》等不同主题、形式的作品。

如今,中国绝大多数植物画师已经退休或转行,专职从事绘制植物科学画的不足十人。而79岁高龄的曾孝濂,依然为宣传这个冷门但又不可或缺的职业而四处奔波。

年7月,拥有百年历史的世界植物学大会首次在中国举办。他负责参与了此次植物科学画展览的事务。

为这次大会,他拿起画笔,创作了十余幅新作。

▲曾孝濂为19届国际植物学大会画展创作新作品

而此次参加《朗读者》,曾孝濂也只是为了宣传植物科学画而来。他私下里说:“我上这个节目,是想让更多人认识和接触生物画这个画种。”

如今,随着数码电子技术的发展,植物科学画可以用电脑合成了,也越来越为人所重视。然而,曾孝濂却依旧在坚持用手作画,在他看来,用电脑做出来的画,始终缺少了一些生命力。

生命力,是曾孝濂一直强调的。其实,从节目中可以看到,他的言辞和举手投足间,也似乎都带着些植物的空灵。

他的气质那样轻那样淡,却总能透出一股蓬勃的生命力来。

而这种生命力,与贾平凹笔下的《落叶》交相辉映:“欢乐到来,欢乐又归去,这正是天地间欢乐的内容;世间万物,正是寻求着这个内容,而各自完成着它的存在。”

正如董卿所说,无论是贾平凹笔下的落叶,还是曾老笔下的繁华,都让我们感受到了植物生命的美。

而作为人类,我们的生命还有一种力量,审美,那是心灵的精神的创造活动,芸芸众生,唯有人类能够创造关照一个美的世界,因为人类的生命拥有美的心怀。感恩,生命。

(部分参考资料来自于《读库》,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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